活在加国:移民的冬天过了,春天还远吗?
他们都觉得,加拿大的冬天来得特别快,总以为挑了天朗气清的时候来到这里,却没想到那么快就经历移民生活里漫长而凌厉的冬天。每逢国内春节带来春天的气息,加拿大这里却还是冰天雪地大风肆虐,有的时候,真如同那欲罢不能的感情,那艰难前行的生活,和这时而坚定时而徘徊的心绪:冬天走来,冬天走过,春天不远。Daniel,男,33岁,来加拿大两年
“下辈子不做人了,做人太辛苦。”把鞋脱下来,重重地扔在地上,仰面躺在堆满了衣服杂物拾来的大沙发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舒展。
“那你做什么,做只小猪倒是舒服,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不过就是寿命比较短。”妻子顶着大肚子在屋子里穿梭着。有的时候,还真想变成她,可以怀孕待在家里,名正言顺地不去工作。
“我想做一只在森林里独行的狮子,你也做一只独行的狮子陪着我。我们隐居山林与世无争。”说着这些的时候,心里还真的有一些快慰,好像自己真的已经成为莽林中的王者,不需要天天为糊口从早到晚的操劳,自有一身厚厚的皮毛,不惧怕冬天的寒冷,渴有山泉,饿有浆果,我想我应该是一个素食主义的狮子。想远了,想远了,只是因为这现实很累很不想睁开眼睛面对。
早就知道加拿大的冬天漫长寒冷,我们专门选了温暖时节登陆。一向随性的我们也想有时间好好无所挂虑地如同观光者一般游历加拿大。临行的时候,家里帮着准备了很多的冬装,看着那么多厚重的衣服,心里就觉得踏实,好像再冷的天气都不怕了。可到了才知道,在国内准备的衣服不都合适加拿大的冬天,在国内准备的心情也无法总是春暖花开。
“一起去看枫叶吧。再不看,冬天就来了。”房东和我说。“哦,冬天这么快就来了?”我真的不知道,冬天来得这么快,我们的生活也如此快的到了冬天。这个冬天很长,总觉得春天要来了,树要绿了,花要开了,那种温暖要破土而出了。
“老公,我怀孕了。”“啊!啊?”一切都还没有安排,却来了一个孩子。经过讨论,我们还是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有时间吗?我和你说点事。”房东叫我,我疑惑的从一层走到地下室。心想是不是我昨天晚上睡的晚,在楼上走路弄得地板响了?“恭喜啊,要做爸爸了。”
“谢谢谢谢。”心里有些忐忑,一上来就说好话,肯定是个引子,后面的话题估计比较严肃。“我是想说个什么呢。你这有了孩子,晚上孩子哭闹都影响其它的房客。你看你是生孩子前重新找一个住处还是怎样?”是啊,说的有道理,总不能孩子哭的时候把孩子的嘴捂上。“没问题,我尽快找合适的房子。”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掐着指头一算,租一套公寓,光房租就要比现在多一倍。另外还要尽快买车,因为也不能搭房东的车买菜上街的了。还有还有,要养一个孩子。要付房租,要供车,要养孩子,经济上的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要工作,要学车,还要学习如何照顾月子养育孩子。
本来还轻松惬意的心情,陡然一下子紧张陡峭起来。
“自己单独住还是好,我想什么时候洗澡就什么时候洗澡,想多晚都可以。哼!”在刚刚住到租住的Apartment里,我特意一直拖到半夜两点才去冲澡,还要看电视,听音乐。
“我看你把这一天要把半年忍下的瘾都给过了。”妻子笑我。可我还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乐,想着每月月初就自动从账户上扣除的近千块房租,心头隐隐发紧。
开始到工厂打工。人说喜欢跳舞的有一双红舞鞋,一穿上就一直跳停不下来。我这是穿上了安全鞋,一穿上也脱不下来。红舞鞋美丽轻盈,而我的安全鞋污浊沉重。
“小宝宝动了。”我闭着眼睛感觉着。也只有这个时刻,我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尽管微小却有力的节奏上,仿佛自己正在蓝天白云间飞翔。突然一声巨响,将我从云端振了下来。闹钟响了。
孩子出生了,可我却不敢休息太久。家里的老人年纪都大了,不能远渡重洋的来到这里。仅仅休息了一个月,照顾了妻子的月子,我就赶紧上班,好赶紧把家里的财政赤字给补回来。
“老婆,这个月我们还是月光族?”我知道,我心里也算过账,所能结余的很少很少。
“我们这个月结余26块3毛。我给孩子看好了一个玩具。嗯,加税下来应该28块多。你看是这个月买呢?还是下个月?”妻子有些坏笑地看着我,她知道我的心思。“好不容易有些结余,还是下个月买吧。也让你有些成就感。”我笑笑。“这个月买吧。老婆。”“嗯?”“你有好几个月没有用护肤品了吧。”“啊,是不是我的脸上有皱纹了?”她马上冲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起来。
怎么没有皱纹呢?都30出头的人了。
“没有啊,你看老婆是不是天生丽质。不用任何护肤品,都一样光滑细嫩。省了省了。”我突然间有些心酸。虽然知道买一两件护肤品并不是什么大钱,但偏偏除了日常家用,工资已经入不敷出。不是缺少20块30块的加币,而是那种呵护在意的心情。突然间,我心头有些酸楚有些寒冷,转身走进了房间,看见孩子正在熟睡。
她有着一张很漂亮崭新的婴儿床,温暖色调的被子和毯子包裹着她。婴儿床的上空悬挂着可爱的饰物玩具,响着温柔的音乐。我曾说买这些太花钱,到网上看看二手的吧。“不,这是我的坚持和支撑,也是我执意要为生活维系的一些亮色。”一向散漫的妻子认真地说。
“听说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落难,在穷困潦倒中,却还要坚持每天用极其复杂的程序泡一杯茶喝,虽然茶叶并不浓香,水质也混浊不堪,却像仪式一样虔敬。其实,并非她们矫情也非故作清高,而是在困苦中维系心灵的方式。我也一样。其它的我都已经放弃,而孩子的一切我要坚持。”我没有想到她这样说,我才想起我们的生活已经有多大的变化。
床是在一棵大树下拾的,沙发是我们合力在公寓楼下的垃圾桶边抬回来的,还有柜子桌子都不知道曾经属于谁。曾经那么爱干净的她,曾经爱把家收拾得有条不紊的她,如今住在杂乱的家里。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做饭和看孩子占去了她所有的时间。
可是,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了,她再累再困,都要刷牙洗脸洗脚才去睡觉休息。“你为什么不刷牙洗脚就睡觉!”那一次她大声地喊叫我,我懒得困的没有搭理她。现在似乎回味过来一些。这也是她维系心灵的方式,在这样的生活里。
用各自的方式,我们生活的很好。“等孩子到了两岁,送到幼儿园。我也出去工作。我们两个人都工作就好了。我相信,日子一定越来越好。”我点点头,到那个时候,我的工资也会高一些,我们每月可以多存一些钱,可以买房子了。春天真的不远了。
“老公,我怎么想等我工作了,你去读读书。”妻子问我。
“不,在工厂做挺好的。吃的好睡得香。”我搂住妻子,眼睛看着窗外。明天很早我就要起床,踏着黎明的微光去上班。很累很累,坚持走,坚持坚持,离春天近了,更近了。
Peter,男,35岁,来加拿大四年
“你说,你说,我的故事可不可以写书,多精彩,多曲折啊。”喝醉的我拉扯着朋友的衣服,几乎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其实,我知道没有醉,可是我愿意醉。曾几何时,我曾觉得当演员很有意思,可以在短暂的时间里经历各样的人生悲喜,可以忽而大喜转而大悲,充满戏剧的张力,也不枉此生。然而,当自己成了男主角,却不能身在其中乐在其中。那些欢喜的悲伤的镜头交叉在眼前心头出现,悲伤的伤口疼,即便是有欢喜的糖,一样疼。
“哦,对不起!”这是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我的前妻,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在拥挤的华人超市里,她的购物车从后面重重的撞到了我。我几乎有些愤怒地转过身,看到一个戴着眼睛满脸通红的女孩子。还没等我说话,她一句对不起之后,竟然连购物车都不要,自己匆匆钻进了人群中。一个月之后,我再到超市购物,竟然又遇到了她。我想这是缘分。再次见面,她稍稍怔了一下,莞尔笑了。
“对不起。”办理好离婚手续,她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一样。
“为什么?”我问她。“我们才结婚一年!我想不通,是我不好吗?你以前不告诉我。现在我们手续都办好了,你死也让我死的明白一些好不好?”我双眼怒睁,里面布满了血丝,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睡过好觉了。还记得刚认识她刚牵起她的手刚亲吻了她,那好几个星期也是彻夜难眠,眼睛里一样有疲倦。只是那种期待欣然的心情已经变成了焦灼苦恼。
“你有别的女人。”她低垂着眼睛。“我不愿意说,是因为我不愿意再想起这个事实!”“没有!没有!我可以发誓!”“你有,你在日记里都在写她!对不起,我不应该看你的日记,我很后悔。可我看了,看了就忘不掉。”我愣了。为什么,我为什么还要在日记里一遍一遍地写她的名字,另外一个女人。
我以为这只是我自己独自导演一人演出的哑剧,却演化成我现实的悲伤。
那个女人只是我狂热的单恋,移民的动机里多少有些逃避她的倾向。在那些凌乱的纸上用力地写她的名字,写对她的思念,本想宣泄之后可以忘记,也能够忘记。可,为什么!
妻子离开了,在前年的冬天。见到她也在冬天。见到她之后,很快就到了春天,而她走之后,那个冬天一直一直都没有结束。
“Peter,看你也一表人才薪酬不错,怎么就落单了呢?别太被动,主动一些。”好友总是这样说。“不,不,我冬眠了。”“都什么时候了,这冬天都快过去了,还冬眠?”“是吗?冬天过去了?”已经两年了。这两年里,我换了一份工作,时薪涨了几块,搬了一次家,买了一辆新车。然而,感情冬眠了。
“你要还爱她,再去追求她啊。不用做贼心虚,况且你也没有做贼。”朋友笑着推推我,“我知道你没有醉。”
春节了,春天不顾一切地走来了?我抬起满是眼泪的醉眼,抬起沉重沮丧的身体,用力地望着窗外寒风中的枝头。“哪里有春天?一派胡言!你没看见树枝秃秃的,地上全是白雪。”“我知道土拨鼠已经从洞里探出头来了。它们可是最好的春天预报员。它们没有心理阴影,绝对公正准确。”
春天在哪里?森林里?远;湖水中,也远。春天在心里,在眼睛里,春天不远。
(星星生活专栏作者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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