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utron 发表于 2007-7-1 07:47:50

一代直声梁漱溟

古人说“观今宜鉴古”,读史可以使人变得聪明。但有时把历史和现实一联系、一比较,又使人产生困惑。近读《资治通鉴·晋纪》部分:

晋武帝司马炎自太康元年(280年)平定孙吴、统一全国以后,即怠于政事,耽于游宴,宠爱后党,迅速转变为一个荒淫腐败的皇帝。但他自视功高德厚,好听阿谀赞美之词。太康三年春,他在“亲祀南郊”之后,“喟然问司隶校尉刘毅曰:‘朕可方汉之何帝?’对曰:‘桓、灵’。帝曰:‘何至于此?’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灵之世,未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为胜之。’”每读史读到这样的情节,总禁不住击节赞叹,拍案叫绝,对古人敢于抗颜直谏的大无畏气概顿生敬意。

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封建帝王拥有生杀予夺大权,“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对于皇帝老儿来说,杀个把大臣有时简直就不算什么。特别是在“龙颜不悦”
时,大臣们避之犹恐不及,哪里还敢直言相谏、引火烧身呢?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历朝历代竟还是有敢于“拔虎须,摘龙鳞”的不怕死者。虽然他们的冒死进谏在本质上仍然是维护皇权的根本利益,但比起那些只会阿谀逢迎的奸邪之徒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凛然正气不正是文天祥在《正气歌》里所说的保证民族延续的
“浩然之气”吗?如果要在建国以后的历史上寻索这种绵延千古的“民族正气”,便会很自然地想起梁漱溟来。

梁漱溟最为出名,也最为人所称道的一件事是1953年9月在众目睽睽之下“廷折”德配天地的最高领袖。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27次会议上,梁漱溟批评中共按苏联模式制定的经济计划,指责中共一进入城市便忘记了乡村,说“工人在九天之上,农民在九地之下”,甚至提出希望毛泽东要有接受意见的“雅量”。梁漱溟的话使在场的人十分震惊,也使毛泽东十分震怒,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梁漱溟遭到激烈的、甚至是粗暴的批判那是肯定无疑的了。据说梁漱溟并不服气,还写信给毛泽东,要求收回对他的批评。这是何等的勇气!

1970
年3月,在一次讨论“宪法草案”的座谈会上,梁漱溟又一次语惊四座。他发言说:“诸位,我是本组最后一个发言的,既然主持者明言征求意见,我想以自己的浅陋,谈两点看法。第一点,据我所知,宪法的产生是为了限制个人太大的权力。有了宪法,则从国家元首到普通公民,都得遵循,而不能把任何一个人放在宪法之上。因此,现在的‘宪草’序言中,写上个人的名字(毛泽东),包括林彪为接班人都上了宪法,我认为不甚妥当。第二点,我看新宪法的条文比老宪法少了许多,当然条文少不见得就一定不好,但有的重要内容少了却不甚妥当。比如设国家主席,一国的元首,不能没有。设国家主席是一回事,选谁当国家主席合适是另一回事,国家主席不可不设。”在毛泽东已经被神化、国内万马齐喑、开国元勋们都噤若寒蝉的“文革”中,梁作为“待罪之身”,其发言对“永远健康”的
“林副统帅”直呼其名,两条意见直接触忤最高领袖,现在听来都令人不寒而栗。说其有“古大臣之风”,绝不是誉美之词。

梁漱溟的“直声”还表现在他对待朋友和与同事的相处上。梁漱溟和冯友兰是老同学。冯90华诞,设家宴请任继愈、张岱年、李泽厚等名人参加,也请了梁漱溟。梁不仅没有赴宴,还给冯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北大旧人惟我二人存矣,应当会晤,只因足下曾谄媚江青,故不愿来参加寿宴。而且信上竟无上款,按冯友兰的理解,
“窥其意,盖不欲有所称谓也”。也就是说他不愿意称冯为“老同学”或者“老朋友”,耻与为友,故不题上款。冯友兰虽然觉得甚为羞辱,但仍对梁之耿直深感敬佩,且复函说,“非敢有憾于左右,来书直率坦白,甚为感动,以为虽古之遗直不能过也”。

1987年6月23日,一代儒宗梁漱溟仙逝,冯友兰送了这样一副挽联:

钩玄决疑百年尽瘁以发扬儒学为己任;

廷争面折一代直声为同情农夫而执言。

遐想至此,面对如今充斥于官场的阿谀之声,有时难免产生“前有古人,后无来者”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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