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中都昙花一现之谜
在元代中叶,英勇善战的武宗皇帝在上都和大都之外,建立了这样一座新都城?它因何而建?又因何遭废弃?后又被何人付之一炬?
四年的昙花一现,见证着元代国运中衰及皇族争权的一段史实,也留下了无数未解之谜……
靠近元中都,就靠近了神秘;踏进那绵延不断的白色城墙,便踏进了千古之谜。
面对屹立了近千年而仅有四岁生命的神秘之城,任何人都不禁提问,为什么在元代中叶,那位英勇善战的武宗皇帝在上都和大都之外,建立了这样一座都城?为什么它在短短四年间经历了从斥巨资兴建到遭废弃,并最终被付之一炬的命运?有人说,就是因为元中都的短暂,才成就了它的辉煌,使它成为保存最好的元代都城的范本和独本;也正因为它的昙花一现,才留给后世无尽的谜团,让无数人追寻探究。
元中都发现过程
在河北省张北县城西北15公里处,有座被白色的土城围绕的村子叫做“白城子”,这里存有都城遗址,很多文物出土于此。但长期以来,这里被史学界误认为是“北羊城”遗址(即元代牲畜交易场所)。但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有人对这种说法产生了怀疑。80年代初,当地考古工作者刘建华发现这里出土的文物以元代为主,而且部分建筑残片为汉白玉螭首,她推测:这里曾经有过元代的皇家建筑。她撰写的相关文章1995年发表在一本考古学杂志上,引起了国内外考古界的关注,专家开始把眼光投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
上世纪90年代,一些考古工作者陆续对白城子展开调查。1997年,张文彬、宿白等著名元史专家来张北进行了实地勘察和论证,最终认定白城子遗址为元中都所在地。1998年,省文物研究所等单位联合组成考古队,对中都遗址进行了连续性的、有计划的勘察。在长达6年的考古勘探中,他们研究发现了什么?又是什么证明这里就是元代的旺兀察都—元代的另一座都城—中都呢?
“从1998年,我们确定要对遗址进行开掘时,就住进了白城子附近的村民家里。先是对宫城西南角台、南门和1号台基进行试掘,当城基一层层地展现在眼前时,显露出明显的元代建筑风格。规整的"工"字大殿遗址,三出阙角台、保存较好的采用过梁式门道的三观制宫城城门以及汉白玉螭首、牡丹龙纹角柱石、宝装莲花柱础、琉璃龙纹瓦当滴水、琉璃走兽等重要遗物,不仅证实了白城子遗址确为元代中都城,而且多项发现都填补了元代考古的空白。从发现的外城线索中,还证明了元中都三套城垣的都城规格,明显继承了宋代都城的建筑风格。”时任考古队领队现任河北省文物保护中心副主任的任亚珊对笔者描述了发现元中都遗址之初的兴奋心情。
从1998年开始,文物部门陆续勘探发掘出土了大量的实物,探明了元中都主要建筑遗址的形状和建筑风格。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汉白玉角部螭(传说中龙的一种)首和九个台沿螭首,这十个螭首雕刻细腻,造型完美,是元代雕刻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这些螭首,在当地流传着很多神秘的故事,凡是搬动过它的人,对它起了贪念的人,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事故发生。或许这些故事中演义的成分过多。但正是当地人对它的敬畏,使得这些宝贝得以保存。”任亚珊很是庆幸。但仍有很多的建筑构件散落于民间。
当地一位村民对笔者称,据说民国时这里有人居住,但是当时,这座古城常常有奇异的事情发生,居民时常会听到喊杀声和马嘶声,人们便开始迁出古城,不再有人居住了。“当时人们为了防土匪,在旧城基上建起新城墙,所以我们还能看到民国时建起的白色的残墙。”任亚珊称。
笔者抚弄着眼前的杂草,眺望着元中都的断壁残垣,这些草引起笔者的注意,当地人称这种草在附近的几十里都没有,只有在元中都内生长,当地民间流传着“富贵草”的说法。“的确,我们考古时也发现了这种现象,它只生长于夯土上,这样就形成了奇怪的现象,在白城子的夯土部分清一色地生长着这种草,当地人称之为"富贵草"。”任亚珊对笔者说。当地的文物部门曾请有关植物专家进行鉴定,专家称这种植物与当地气候有些不相称,它应该生长在高寒地区。据此有人推断,元中都当时建城时,夯土可能是从远方运来的。
元中都兴建之因
登临元中都,眼前是黄沙白草,早已不见曾经丰美的水草。但据历史记载,元代的旺兀察都(今张北县)一带依山临水,水草丰美,环境幽雅,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淖,水鸟和小动物聚集于此。它处在上都和大都的交通要道,为草原与农耕交融之地,北通和林,西达西域,北控漠北,南俯中原。从气候和地理环境来说,可谓理想的建都之地。但是当时已经拥有成吉思汗时的和林、忽必烈创建的上都和北京大都三个都城。上都和大都的两都巡幸制被元代历任继承者所沿用,为什么武宗偏偏要在此兴建中都呢?
身经数次大战英勇无畏的蒙古宗王海山(即武宗),深知都城的重要,他一继位(1307年)就下令“建行宫于旺兀察都之地,立宫阙为中都。”还设置了“行工部”来领导行宫的建设,继而“敕枢密院发六卫军万八千五百人,供旺兀察都建军宫工役。”后又屡次增加军力建都,仅侍卫亲军就达两万多之众。除军队外,工匠的人数更是庞大,在这庞大的人力投入和巨额的金钱支持下,次年“旺兀察都行宫成。”
“从史书中可以明确的推断出,元中都宫城从动议到建成其实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工程速度是很快的。”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的陈高华如是说。但是海山建元中都的初衷在史学界仍是众说纷纭。
陈高华认为,武宗海山很有可能是想仿效世祖建上都,在草原建造一座规模宏大的新都城,以此树立个人威信,并以之取代上都作为避暑巡幸之地。
元史研究者史卫民认为,武宗建造中都考虑了当地在交通上具有的特殊位置和不可忽视的军事地位。此后,他又从武宗长期在草原生活的背景及其与仁宗的微妙关系出发,认为武宗更讨厌的应是大都的宫廷生活与人际关系,而从中都的设计思路亦为正都布局来看,武宗营建中都的真实用意更有可能是要以之取代大都。
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的韩志远指出,武宗建造中都,可能是效仿金朝重视首战取胜之地的做法,金曾在胜女真,后其建制出河店规格被升级,循其法,武宗建中都可能是为了纪念当年成吉思汗在野狐岭破金之役。
河北师范大学孟繁清教授认为,中都的兴建固然有武宗好大喜功的心理因素,但不能完全认为是一种个人行为,它是辽金多京制的继续。同时,中都之兴与坝上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分不开,而这又是民族和解、民族交流的结果。元史研究学者张春生则认为,元中都的建立是地理基础、政治需要和个人因素等综合作用的结果。
纵览以上观点,我们可以断定,元武宗海山,确实兴建了元中都,而且元中都的地理位置也很重要,但是不能就此推断出兴建中都的真实原因。元中都为何而建,随着元武宗的早逝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元中都之原貌
没有历史的记录,也没有现实的影像,元代的短命之都——中都究竟是怎样的一座帝都呢?它的原貌是怎样的?
指着一幅航拍的元中都遗址照片,任亚珊为我们描述着元中都从宫城到皇城再至外城的完整面貌。完整的“回”字形城建图,清晰地体现出中原的建筑思想和风格在元中都设计上的成熟运用。顺着南门而入,高大的南门早已不见,但是巨大的将军石、门砧石都能证明这扇大门应该是高等级的城门。“可以推测南门有三个或着五个门道,而且从焚烧过的痕迹,可以推断南门应该是木制门道壁面。南北长15.7米的地伏石证明门道很长。进南门前行,是一条大道,巨大青条铺路石上还有清晰的凿刻痕迹,车马的磨损痕迹很少。史学家由此推断,其繁华景象应该很短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
“再向前走,就是1号基台,即中心大殿,它经过全面的挖掘已是全貌毕现。巨大的"工"形建筑底基,进入它有三条道,正面为御道,两侧是文武百官走的道,东侧有斜坡,上有龙纹砖,大殿由阅台、前殿、中殿、后殿、长廊组成,红色理石板和方形砖铺地,比故宫的太和殿要大出几倍,因其后面还有一排"品"字形建筑物为龟头殿,分东西暖阁,我们推断它可能是办公和就寝合二为一的地方。”
任亚珊曾经亲手挖掘出元中都水门,远道而来的巨大的青条石板砌成的水门,经过严密打磨,可以容纳一个人进去。这证明了元中都的水利系统的建造非常科学和先进,完备的进出水系统在这里得到驾轻就熟的运用。“而在宫城西南角出土的角台,可以说是元代建筑的重要内容,经过三次缩进后与夯土城垣相接,每个转角处立有角石一块,这是很少见的,也是元代建筑的重要元素。”
从元中都的考古勘探图中,可以看到在元中都仅宫城内就散落地分布着十几处建筑物遗迹,“我们只挖掘了三四处,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而皇城中的驻军、商住、民居、街道等等遗址还有待于进一步的考证。在外城我们发现了几处民居,但还没有挖掘。据推测,这里当时应该是有很多居民的,毕竟它是一座都城呀!但是究竟有多居民,究竟是怎样的一幅图景,要想描画清楚,必需要进一步发掘考证。”任亚珊只能从现存资料中最大可能地为我们还原元中都的面貌,但也仅仅是凤毛麟角。西南城墙的堆土能否说明元中都尚是未建成之都?日常生活用品鲜见出土能否证明它使用时间过短,还没有呈现出都城应有的繁华……这些还是未解的谜团。
元中都为何废除
至大四年(1311),武宗皇帝之弟爱育黎拔力八达登位即仁宗。随后,罢中都之役,撤留守司,复立隆兴路总管府,仅存两年零十个月的中都建制至此废除。为什么继承者在武宗离世短短的12天就严令停废元中都,是政治策略,还是另有隐情?这一反常理的举动,成为元中都又一个历史之谜,被史学家们推测和考证着。
孟繁清教授认为,仁宗受儒家文化影响较多,对武宗的肆意挥霍和铺张不满,但根本原因还是国家面临无法解决的财政危机。
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张羽新则认为,中都之所以停废,一是为了缓和因建造中都所造成的财政困难和社会矛盾的激化;二是元朝已有上都和大都,没有另建新都的迫切需要;三是中都地区没有大河,缺乏水源,生产力低下,供给不足,缺乏传统的政治、经济、文化的深厚基础。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的郑绍宗认为,虽西路驿道路过此地,但从上都至大都走此路不如走黑谷路(沽源—赤城一线)便利,特别是两都之间的紧要军情非走黑谷路不可,这是中都建后不久便渐遭废弃的原因之一。
除去政治因素之外,专家还分析了武宗与其弟仁宗的恩怨情愁和家庭争斗。当皇位继承人落到了海山兄弟头上之时,两人在面子上互相推辞一番之后,母亲将两个儿子的“皇命”交给阴阳家来推算,结果海山因命不好要让其弟继位,长年统兵的海山心中不服,率三路大军进发大都,慑于军威,母亲表达了“诸王群臣推戴之意”。于是海山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上都大安阁登上了皇位。并立弟弟为“皇太子”,“约定”兄弟叔侄,世世相承。以战场上的功勋论,海山的确堪称蒙古英雄,然而言及治国则不太出众。海山皇帝在位总共不到4年,而元帝国官僚机构之膨胀和吏治之腐败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中都工程不但耗资巨大,劳役繁重“死于木石者甚多”。就在国库告急、民怨沸天、朝谏不绝之际,元武宗海山于1311年初出人意料地猝死于大都玉德殿,时年31岁,中都成为这位年轻皇帝未了的遗愿。海山兄弟的相继统治,被史籍称作“武仁授受”。武宗死后不到3天,仁宗就下令罢撤垄断治国大权的尚书省,过了4天,又将尚书省的主要五名官员全部诛杀——表面上和平继位的“武仁授受”,实质上也充满了血腥。
武宗死后12天,尚未登基的皇太子就断然下令“罢城中都”,随后撤销了所有相关机构,中都的兴建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元中都虽在武宗死后日见冷落,但因其极为重要的地理、军事位置,依然在皇帝从上都南返大都时吸引着圣驾驻足,皇亲贵戚的惠顾也使沉寂的中都时而呈现繁华景象。如泰定帝至治三年(1323年)在此做了一次佛事,打了一次猎。其真正的衰败还得从另一桩蒙古宫廷的兄弟相争说起———
天历二年(1329年),已经称帝的文宗图帖睦尔与其兄和世产生争斗,两人皆为海山的儿子,为夺取当时皇太子的帝位发生激烈争斗。文宗图帖睦尔以将帝位让给和世为由,将之从漠北骗回,和世得帝位后高兴返回,但是在元中都的行宫,却上演了兄弟相残的一幕。《元史》卷33《文宗纪二》载:“丙戌,帝入见,明宗(和世)宴帝及诸葛亮王、大臣于行殿。庚寅,明宗崩,帝入临哭尽哀。燕铁木儿以明宗后之命,奉皇帝宝授于帝,遂还。”“从这里可以推断,在元中都,图帖睦尔和燕铁木儿合谋毒死了和世。”史学家陈高华进行了合理的推想。而且此说在文宗时修撰的《皇朝经世大典》之中隐约可见,文宗希望能巡幸元中都,但由于内疚再也不敢到此了,《庚申外传》中载文宗在临死前说:“昔者晃忽叉(即旺兀察都)之事,为朕平生大错,朕尝中夜思之,悔之无及。”元中都可以说是从这时被冷落的。后来元中都日益毁颓至明时名为“沙城”。
“另一传说是红巾军烧毁了元中都,但是从考古的角度说,我们只能提供出元中都确有火烧的痕迹,除了天灾人祸之外,如果不是朝代更替或者大规模的战争的话,都城很难被轻易烧毁,毕竟,元中都与上都和大都是齐名的。”任亚珊认为,从考古实物还没有发现元中都是被何人焚毁的。究竟是谁将元中都最终从历史的记忆中删除的呢?这还是一个不解之谜。
但不管怎样,这座兼具农牧文明的元代都城已引起了世人的广泛关注,虽然它昙花一现,历时短暂,却见证着大元王朝的国运中衰与皇族争权的那段史实,也留下了许多难解之谜。如今,只有漠漠黄沙和簇簇白草,为后人守护着这座丰厚的文化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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