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菜刀去开病退证明
插队到第三年,知青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农村,有上学的,有被招了工的,剩下的可都着了急,纷纷自找门路。家里和部队有关系的,把孩子送去当兵。在单位说得上话的,把孩子调到干校。还有的知青,突然就不见了踪影,隔了一段才听说,是北京来了人,拿着首长的条子,悄悄给接走了。再不济的,也能把孩子转到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地区,虽说也是插队,但起码交通方便,吃喝也不用愁。什么事都怕比,大家是一块儿来的,热热闹闹,日子再苦,也能往下熬。如今伙伴们纷纷离去,送走一个,留下的人总要难受半个月。走的念头就像憋急了一泡尿,弄得人坐都坐不住。那些家里没权力没路子的,指望不上,就得靠自己想办法。于是,很多人就想到了办病退。可那时年轻力壮,身体跟牛犊子似的,远无病史,近无现行,哪能你说什么人家就认什么。俗话说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可这个时候,你要是真有个什么病,反倒遭人羡慕。
人们为了能够开出病退证明,也是八仙过海,想尽了手段。比如量体温之前,先灌一肚子热水,不管低烧高烧,比正常体温高就行。有的干脆胳肢窝里就夹个热水袋,体温计一插,还不到五分钟,那温度高的,大夫看了都害怕。还有的几十里山路跑着去,坐到医生面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马上让大夫测心跳和脉搏,要是正常才见鬼了。更有那鲁的,使出绝的手段。大夫问,你哪儿不舒服,他回答是腰,大夫给他检查,伸手一摸,腰上别着个硬东西,圆把薄刃,竟是一把菜刀。大夫二话不说,坐下就把证明给开了。不是大夫立场不坚定,你看那小伙子眼都红了,为这事挨上一下子,实在是不值得。
当然动刀的只是极个别的,大多数人都采取了和大夫套磁的办法,后来风靡全国医疗界的拿红包,可能就是起源于这个时候。
我们队剩下的几个知青都是文人,那些个手段是使不出来的,要说人有了专业技能,什么时候都不吃亏,武的咱不会,就来文的。现成的手艺,为何不用。那病退证明不就是一张纸吗,都是印好的现成格式,咱到医院里去顺几张就行。至于病历,照着别人的抄,什么肝炎肺炎心律不齐,血压高关节炎,什么管用咱填什么,关键就是那枚章子,只要盖上它,狗爪子划上的印儿都算数。
说起模仿图章,那是我们在刻印小报时发明的一项副产品,在“文革”中用过多次。那时很多组织都有宣传队,经常搞什么演出。门票多是油印的,盖上章子就发行。我们如果没票就仿制,找一张真票,放在蜡纸下边,量好尺寸,把它照原样描下来,然后像刻宣传画那样一点点地刻,刻好了,取一团棉花,蘸上红印油,把蜡纸覆在票上,轻轻一擦,一枚逼真的章样就印上去了。我们用自制的门票混入过多场演出,无一失手。
队里这时只剩了三个知青,大宇他爸是右派,自然上学招工都没他的份儿。黄毛他妈在街道作坊糊纸盒,二强家也是无权无势。三人走投无路,就想起了“文革”时我们玩过的这点技巧。
要说混几张票算不得什么原则问题,可要假造病退证明就不是小事。闹不好甭说北京回不成,还有可能被抓起来。三个人击掌为誓,要守口如瓶,绝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商议已定,各人分头行事。大宇去找油印机。
一切准备齐全,三个人接下来要做的事,今天听起来都可笑,就是选病。那时我们每个知青户都有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几个人翻了半晌,各自选了一个。二强选的是腰椎间盘突出,大宇文气点,选的病也不一般,叫房性心颤。黄毛开始选的是痔疮,众人嫌恶心,给骂了回去,又改成了风湿性关节炎。然后从书上列的症状里挑上几条,由大宇仿着医生们惯用的龙飞凤舞的笔道往表上填。
在蜡纸上刻那枚章子,花了大宇几乎一天的时间,毕竟三年没刻,手硬的不行,前两个都刻坏了,到第三个才找到了感觉,终于成功。
大家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大宇把蜡纸覆在证明上,用棉球蘸了印油轻轻地擦。擦完了,大宇将蜡纸慢慢地揭起,一枚红红的印章赫然出现在证明的下方。大家拿着这份自制的证明仔细观瞧,觉得看不出什么破绽,那枚章子就像是随意盖上去的,用力不够,油也不足,有的地方留有空白,给人一种纸张粗糙的感觉。大宇说,这样才真实,否则,刻得越多,漏洞也就越多。
三张证明制作完毕,大宇把那张蜡纸,一把火烧了。
大家把证明小心地收了起来,完成了这一件大事,几人却如心怀鬼胎,忐忑不安。他们在校时都是老实学生,从未干过违法的事,这证明能带来什么后果,是凶是吉,谁也不知道。可现实的困境,又使得他们不得不走这一步险棋。
可能是天意怜幽草吧,三人一路过关斩将,竟把事儿顺利地办成了。知青办的人把那证明只瞥了一眼,就丢在旁边,简单问了几句,低头就办手续。我想管事的人心里也清楚,那么多的知青办病退,有几个是真的,何必那么较真。这假证明未必做得天衣无缝,还是人家手下留情,想积德罢了。
摘自《快乐老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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