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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砍柴公号
装备并不落后的武卫军
1900年庚子事变中,八国联军先占领天津,然后一路向西,于8月14日攻陷北京。整个战争中清军很少能组织有效的抵抗,后世不少读史者以为原因是清军的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联军,我小时候也想当然地认为清军一定是用大刀长矛等冷兵器与配备大炮、机关枪、步枪的敌人作战。
后来读了一些史料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清廷经过三十多年的洋务运动,在军事装备层面还是取得一定的成绩。虽然全国各兵营的装备良莠不齐,但拱卫京畿的军队,如甲午之战后建立的武卫军,其装备并不比联军落后。聂士成统领的武卫前军,保留着淮军步炮混合的传统。共分为五路:中、前、后、左、右。中路含炮队一营、步队六营,其它四路辖炮队一营、步队四营。各路设指挥部,各有营务、粮饷、军械、军医等单位,每路可以独立作战。从建制来看,像模像样。
天津保卫战中聂士成部是整个庚子事变中作战最为勇猛的军队,让联军遭遇到自开战以来最大的损失。联军的随军记者如此记载聂士成的军队:“所带军械均系极佳之毛瑟快枪,并有极好炮队,该兵士即将新式各炮安置于天津城内炮台上……租界房屋无一处不被击毁者……自与中国交兵以来,从未遇此勇悍之军。”
战争结束后,意大利军队在天津附近发现了一座清军武器库,其中的先进武器和各类军用物资让意大利人大吃一惊。意大利海军中将西蒙就此写信对英国公使通报其缴获的清军武器中包括:“最新式的曼利彻式卡宾枪的型号,比联军中的奥匈部队列装的卡宾枪更为先进,似为刚出厂的新品;而克虏伯大炮比德军现役的所有大炮口径更大、瞄准更精、射程更远、更为新式。”
除聂士成部外,大多数清军的战斗力很差,包括同样装备较为先进武器的董福祥所领的甘军。这说明,战争中武器固然重要,但同样的武器由谁使用、如何使用更为重要。清军战斗力低下看起来是军事问题,根子乃是政治问题。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那么在战斗目标、战争组织、协同配合、官兵素质和士气诸方面,大大落后已完成工业革命的各国联军。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这场仗并不是上下同欲、军民一心、同仇敌忾的卫国战争,而是由老太后和一些守旧派大臣各怀私心发起的“浪战”。统治层内部意见分歧很大,只是太后杀了几个“主和派”大臣吓阻了不同意见的提出。且不说南方各省的督抚别有怀抱,没有跟着太后一起发疯,后来有了“东南互保”,即使在朝廷中,也有不糊涂的。如军机大臣荣禄,知道这个仗没法打赢,控制战争规模为日后留余地是明智的选择。不少带兵官知道,真把使馆和教堂一起攻下,把里面的洋人杀掉,自己很可能不但不会立功,还会当替罪羊。包括杀死日本公使馆书记官杀杉山彬的甘军统帅董福祥后来也看明白了。大家伙就是一个“拖”字决,只有义和拳的兄弟傻乎乎的往前冲。
《齐如山回忆录》中记录清军攻打使馆区和西什库教堂,如同儿戏般。当时的分工是:“八旗的炮营,在皇城西北角及外西华门(西安门)两处,高搭木架,架上各摆着两尊大铜炮,围攻西什库。董福祥的军队则在东长安街一带,架炮打交民巷”。当时齐如山尚是年轻人心思,常去清军的阵地看热闹。其回忆道:
皇城角用杉杆搭着木架,上架着几尊铜炮,铜炮都有名字。架子下面,人民可以随便经过,因有皇城遮蔽无危险也。地上靠墙铺着几领席,各官兵都换班休息,有的躺在席上睡觉的,有的买两包盒子菜(此乃北京的名词,熏肉等等)几个人喝酒的,有闻鼻烟谈天的,仿佛没有一点正在打仗的意思。
有一次齐如山听到两位交班的军人对话:
又见过一个人上了架子对另一个人说,您下去歇一会,喝一盅,他家这个盒子菜还是真有味儿。另一位说,二哥您太周到咧,没事,上边也不累,我的意思,天也不早了,也该歇息了。
这哪是打仗,简直是比郊游还轻松。有一次齐如山问攻打使馆区的甘军一位张姓管带:
“这一小小交民巷,怎么两个月的工夫还未打下来呢?”他说:“一定要打,就是十个交民巷,也不愁一打,但是打下来怎么办呢?”我看这位张管带相当明白,但彼时也不肯多说。我说:“你的意思我很明了,不必多说,我们彼此心照就是了。”我又问:“上边怎么样了?”他说:“我们大帅现在明白了,最初以为义和团可靠,如今知道他们一点用也没有。”我问:“自开战以来,我们共伤多少人?”他说:“军队伤亡并不多,拳里头死的很多,他们也就不来打了。”
董福祥虽然没读什么书,可这位起于民间武装、身经百战而至大帅的武将,那是贼精贼精的,自始至终他只派两百多名官兵攻打使馆区,而且不用重炮,其余都是拳勇在参战。这些没有装备热兵器的拳勇兄弟,自然成了使馆区卫兵枪炮下的冤魂。
清廷战败后与组成联军的列国签订《辛丑条约》,联军开具名单要求惩罚的重量级“战犯”。其中董福祥处分最轻,仅仅是免职回乡养老,原因大概和他攻打使馆区的消极态度有关吧。说白了,没谁是傻瓜,特别是董福祥这样见多识广的老油子,他打仗就如同演戏,和谭鑫培一样,是给老佛爷看的。只要不是太傻的人,谁愿意舍下身家性命真陪着老佛爷发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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