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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在山里教书。学校给我安排的宿舍很僻静,面向一块坡地,坡上是一片不知名的茂密树林。于是,夜里听雨听风,梦里也往往是一片风雨声,倒也清静,每天上完课后,便如山中隐者一般,生活清闲得很。
这一年,已是暮春,学生嚷着要春游。看着他们兴致很高,我也就同意了。学校本来就在山上,我们就向更高的地方爬去。中午,到了一块开阔的平地,我也就放心地让孩子们玩耍去了。只不过不时提醒一下:陈勇,别爬树。赵天,别跑远了。天很蓝很高,大家的心都是开阔的。笑声与天空中的鸟鸣相应和,奔跑的孩子与漂浮的云朵成为这天最美的风景。
下午,准备回校时,学习委员苏婉跑了过来。她满脸通红,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送给你,唐老师。”是一株兰草,还带着新鲜的泥巴。
回到学校后,我就将这株兰草栽在我门前泥地上。虽然只是一株普通的兔草兰,却也十分招人喜爱。转眼就是第二年春天,我惊奇地发现兰草竟开花了。而诡异的事件也开始接连发生。
有一天,晚自习后我回寝室,刚走到窗口,隐约看到寝室里有个人影闪过,打开门看时,并没有人,地上却洒满了纸钱。
就在第二天,黄昏的时候,一个黑衣老者敲开我的门,他自称是苏婉的爷爷。我忙请他坐下。我们谈了一些关于苏婉的学习情况。谈着谈着,无意中,我看到老者的袖口漏出几张冥钱,心中吃了一惊。后来,天渐渐黑了,我拉开灯。这时才看清这位老者的样子,面色苍白,脖子上围着一块破布条,随着我们的谈话越来越不着边际,我看见他的脖子上渐渐渗出鲜血。我心下大骇,我说:“你……脖子……怎么了?”
老者淡淡一笑,说:“老毛病了,没关系的。”说完,老者站起来告辞。
第二天,我叫来苏婉。我说,你爷爷昨天来过。苏婉莫名其妙了,她说,我爷爷早过世了,哪来的爷爷?我一听,更加的奇怪。我说,那人对你的情况可是一清二楚,再说,他为什么要冒充你爷爷?
这事很诡异,我也只有存在心中了。
隔了两天,我问苏婉,家里有没有爷爷的照片。苏婉说,没见过。我想也是。就是现在,这偏僻的地方,照过相的老年人也少。但隔了几天,苏婉带来了一张他爷爷的画像,我一看,正是那天的那个老者。我想,确实见鬼了。但这事向谁说去呢?
这之后的一天夜里,我被敲门声惊醒。我伸手拉电灯线,却没够着。我又在桌上摸索着手电筒。桌子的表面很粗糙,不象我用的那张办公桌。桌上的物件也不是我平时用的东西。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睡的方向也不对。我强自镇定,我记得临睡前我将
打火机放在枕头边,伸手一摸,还在。我打燃打火机,微弱的光照到桌上,有一盏满是灰尘的油灯,我点亮油灯,灯光渐渐明亮时,我看清了整个屋子:四处是残破的蛛网,一张大椅子上搭着一件当地老年人常穿的羊皮大褂。敲门声还在继续,而我似乎还在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梦里,我怎么睡在另一个时空中了,这是谁的房间?我想大喊,却又出不了声。我机械地下了床,拿着油灯,这时,我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画像,正是苏婉的爷爷的画像。我发出一声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叫声,冲上去,一下子把门打开。门外一地的月光,如水般流淌,宁静的夜晚一如往日,并没有人。再回过头,屋子又恢复了原状。我想,是一个梦吧。可我手中还拿着那盏油灯。我用灯在门前四处照了照,那株去年栽的兰草在月光下似乎在闪光,我蹲下去仔细看,那可爱的兰花花苞中饱含着鲜血,正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我用手指蘸了一点,竟还是温热的。
整夜没睡。
庚申年四月十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找到苏婉。叫她带我去上次她挖到那株兰草的地方。走了一个上午,到了上次春游的地方。这次的心情却与上次不同了。随着山路转处,我们来到一处山崖前,一间破屋依崖而建。苏婉说,就是这里。破屋前,山崖边,果然长着许多兰草。我推开小屋虚掩的门,进去看时,供着一尊像,像的上方挂着一方匾,上书“若水神”。屋里湿气很重,甚是阴郁。我逐渐适应了阴暗的光线后,在神案上找到一块灵牌,写着“若水营守备苏公上辉之灵位”。我心中一动,问苏婉,你爷爷可叫苏上辉,苏婉摇摇头说,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我又在屋中翻查了一会儿,在神像后的一块青石上发现一行字:一九七一年若水神庙自木落坡迁于此处。字迹潦草,用毛笔写的。其它却没有什么发现了。
回到学校,我换了一间寝室,夜里仍然噩梦连连,怪事不断。尤其令我恐惧的是,每天夜里两点十三分,我都会无故惊醒,挂在墙上的镜子便会在黑暗中闪着绿幽幽的光,隐约现出“庚申年四月十三”几个字来。待我开灯走上前去,又消失不见了。一天夜里,我抓起烟灰缸将镜子打碎,将碎片收拾干净。第二天夜里醒来时,又看见地上一块碎片现出相同的字样,自此,无论怎么打扫,屋子里似乎有扫不净的碎镜子。
我不得不将所有的怪事联系起来思考一下了:血兰草,苏婉死去的爷爷,苏上辉,庚申年四月十三,一九七一年,若水神……可是毫无头绪。我只知道今年就是庚申年,而四月十三就快到了,这个“恶魔”一再提醒我的日子,必定会发生什么……
终于在一天晚上,苏婉带来了一点线索。那是苏家的家谱,在家谱中,我赫然看到“苏上辉”这个名字,他是苏婉的曾祖。我决定去一趟苏婉家。
在苏婉家,我先是谈了一下苏婉的学习情况。很快,我把话题引到苏婉的爷爷上。这时,苏婉的父母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将我遇到的鬼事全讲了出来。苏婉的父母听后说,这些事我们也无能为力,也并不知道什么。就在这时,苏婉的奶奶走了出来,她沉默了片刻说:“唐老师,你说的苏婉她爷的事,我知道是真的,他过世后,我还见到过他。头被砍掉啦……死得冤啊……”说到这里,苏婉的奶奶已经泣不成声了。这时,我想到那天黄昏我见到苏婉的爷爷的鬼魂时,他脖子上渗出的血迹。
“唐老师,苏婉她爷爷是被活祭若水神啊……”苏婉的奶奶情绪稍定,接着说道。
“若水神……”我几乎要喊了出来。
“你是外地人,你不知道,从好几百年前起,每到庚申年就要在若水神庙前用活人祭若水神,苏家是我们这里的大族,自光绪年间,这祭祀就由苏家主持。我也看到过两次。解放后,自然被禁止了。也没人相信这事,什么不祭若水神,就要大旱什么的。确实也没出什么事。谁知道,那一年,也是庚申年,苏婉她爷在若水庙前,从前祭祀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就……就……被砍了头。造孽啊……其实,邻里都知道,是被若水神选中了……”
我越听心中越凉:“苏婉的爷爷死的那天是不是四月十三?”
“是四月十三,那天是若水神的生日。那年,我家就接连遇到怪事,有先兆的,逃不了的。唐老师,我刚才在里边听你说了,我知道,你被若水神选中了。哎,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的,可我想,你死也死个明白……对了,你有一棵血兰草吧?”
“我……”
“被选中活祭的人,都会在头一年得到一棵血兰草。”
被选中活祭的人都得到一棵血兰草
这天,回到学校,正是农历四月十二,还有几个小时,就是农历十三了。我的绝望可想而知。但这时也是我近几个月来最清醒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在若水庙里见到的那行字:一九七一年若水神庙自木落坡迁于此处。对了,我们学校就是一九七一年建校的,若水神庙的旧址一定就是我们学校了,祭祀的地方很可能就是我门前栽种血兰草的地方。我想,死也要死个明白。我借了一把挖锄,在月色下照着血兰花挖去。挖了不久,挖出一根石桩,上面有一根铁链。再往下挖,突然涌出一股恶臭的水来,脚下泥土突然往下陷,我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一块坚硬的地上。当我睁开眼,只见自己身处一座大殿中,大殿的中央立着一尊神像,正是若水神。几个月来的压抑,让我疯狂了,我拿起那把和我一起陷落到地下的锄头,登上神案,一阵乱捣乱砸,神像坍塌了。坍塌的神像下露出一颗腐烂的头。那些烂的肉似乎在蠕动。这时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我退后一步,看见那腐烂的头正慢慢长出新的肉,五官轮廓渐渐成型,竟有些眼熟。
是若水神!我想起了它的像。
一个声音隐约传来,如同用小刀刮着玻璃,让人不寒而傈:“嘿嘿,你……竟找到这里……这里来了。”我四处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却找不到。仔细看时,那“人头”的嘴在微微地动。是若水神在和我说话。我举起锄头就要砸下去,只听它又说道:
“你若不想死,就去殿门前将那道符取下……”我心中一喜,莫非它要放过我?再看那“人头”时,只见已然成型,丑陋异常,甚是邪恶。我心中一凛,想到:它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对了,他一定是在拖延时间。
我借着殿中的烛光,一看表,就要到零时了。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再不犹豫,一阵乱锄砸下去,那个已然成型的头顿时血浆四溅。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我若水神每个庚申年四月十三复活三日,可惜,你还是杀不死我……下一个庚申年我还会复活,我还会来找你……那时,你就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了……”
大殿突然消失了,我坐在月光下,四处一片宁静,月色如水,夜风清凉。
一个月后,我辞职了。
在这之后的岁月里,我等待着下一个庚申年的到来。在这期间,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在下一个庚申年的四月十三之前找到若水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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