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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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来了，您是？哦，是镇里的人啊，您坐您坐，您看，家里也没有个好板凳，都破破烂烂的，就一个好一些的叫小孙子拿到学校里去了，您别嫌弃。梅花，快给人家倒水。哎哟，看您说那去了，您可别客气，大娘没好东西招待您，茶水还是有的，别客气。好好，快接着碗，别烫着喽，好好。

您问我家里人都哪去了？都出去打工了，不打工怎么行，没法过日子。老头子死得早，死的那年大儿还没结婚，这不，两男一女都撇给我了，好歹孩子现在也都成家了，还有了三个孙子，呵呵，我也知足了，总算对得起死去的老东西了。哎哟，现在的孩子可不比以往了，以往那个时候哪有现在好啊，不瞒您说，俺那时候，到结婚上轿那天都不知道新女婿是秃是麻，说句该打的话，都过了头夜了，还不知道男人长得啥模样，等第二天天明看过有鼻子有眼才放下心来。呵呵。咋不看看？哎呀，那时候哪兴这个啊，说媒的时候爹娘当家，过门的时候一块红布蒙住头，啥也看不见，等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吹了灯，大闺女家谁好意思去看，管他是人是鬼，反正已经这样了，认命吧，他是个瞎子瘸子罗锅腰不也得认？嫁鸡随鸡了。现在的孩子好啊，婚事哪有叫爹娘操心的，都兴什么谈点哎，哦哦，谈恋爱，梅花给我说几次了，就是记不住。呵呵。都是自己找，媳妇都不错，模样都长得周正，还挺勤快，嘴巴还很甜，一见面就叫娘，呵呵，人家闺女脸皮不红我的脸皮都红了，您瞧瞧我这出息，哈哈哈哈。就是闺女让我操心啊，高不成低不就的，您说这好男人脸上都贴着签子？大差不差就行了，这个跟人家说不一块去，那个跟人家说不一块去，哎，死丫头，净她的理，我也说不过她，气得不问她，随便她，到时候别埋怨我就行了。后来呢？后来说好了，妮子的命好，呵呵，在外面打工谈了一个，还是个高中生，人带来我看了，很老实，模样也般配，哎，她自己满意就行了，这年头不兴包办了，随便孩子吧。都结婚十几年了，外孙也有了，就住在我们西边的李屯，经常来看我，呵呵，我说不要老来，我又死不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孩子的一片心啊，我懂，知足了。就是老头子看不见这一大帮子热闹了，哎。我没哭，没哭。他死得早，怕操心躲得清净，看不见也活该。

上那儿打工去了？我也说不清，大儿说去常州了，二儿两口子说去上海了，我也不知道具体地方，梅花知道，孩子上初中了，啥字都认识，比我强，她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的电话号码她都知道，给我说多少回了，记不住，老了，记性坏了，每次打电话都是她接。我就在家招呼两个小孙子上学吃饭，梅花是大儿家的，上初中了，还有一个豆豆，是小儿家里，男孙子，刚跑出去玩了，天天给他们做饭。地里庄稼咋办？都种上了，儿子出门前给了我钱，都是雇人种雇人管理，收割的时候他们才回来。我说你就不能回来招呼几次，都说忙，离不开，来来回回的耽误收入，也不知道到底能挣多少钱，都忙得跟乡长似的。呵呵。哎，不来就不来吧，反正现在有钱啥都能找着，都是机子弄得，又快又好，现在的日月比以前是好多了，人也不受那个老罪了。那年月，俺刚过门第三天就得下地，逢上忙，腰都快累断，你看我现在腰弯，都是那时候累的。我多大了，七十了，没几年活头了，这会儿是活一天赚两晌，知足了，比俺家那死老东西多活三十多年了，也活够了。呵呵。俺村象我这么大的老妈子有一群，老头还在的没一半了，别看男人平时吹胡子瞪眼的，说起死来，比啥都利索。哎，这男人咋就不禁活呢？

这会日子咋样？哎，老百姓家，能有啥好日月，能吃饱穿暖就行了呗，好也没个尽头不是，比过贱年那会好多了，您年轻是不知道啊，那会儿人受的那个罪啊，几辈子的罪都叫那几年受完了。树叶都没的吃，低一点树连叶子树皮都抢光了，俺村一百二十户人家，全家饿死一个不剩的就有三十多家，全村五百多人饿死二百多，剩下得皮包着骨头都跟鬼一样，哎，老头子就是那时候种下的病，刚过去贱年就得黄病死了，那时候都叫黄病，隔现在也不能死，就是肝上的病，造孽啊。这会好多了，连电视都有了，就是一开开都是些什么呀，上去又啃又咬的，大姑娘家也不知道害臊。呵呵，这会的人呀，放在俺那会都得沉塘，社会就这样了，管也管不住，管不住也得管，我整天吓唬小孙子小孙女，说咱老家旧院的可丢不起那个人，可不能学那些，等大人知道了看不把腿打折。呵呵，您别说我封建，这再开放也得有个谱不是，那两个人做的事能在人群前显摆吗？丢人都丢死了，呵呵。反正我是老了，看不懂这些，连条狗做那事都知道拣个旮旯，何况是人哩。现在日月好多了，也不用交皇粮了，粮食也够吃的了，就是钱不够花，我经常说儿子媳妇，不要太贪心，命里不满升走遍天下也是八斗，跑里跑外的，家也顾不上，不听，不听就不听吧，反正咱也管不了了。一辈子不问两辈子事，我都该见阎王的岁数了，索性一闭眼，随去，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咱不多操心了。

你看看我，呵呵，又给您絮叨上了，还不知道您有啥事儿？您说，您说。哦，是妇检啊，行行，回来我叫梅花给她爸爸妈妈打电话，叫他们把妇检条子寄来，不两天就送大队去，您放心好了。哎，这娃娃也不能多要，没有好处，一个娃娃从小到大得花多少钱？有两个就行了，多了受罪。儿子媳妇挣几年的钱也不够盖口屋的，人家说儿是冤孽闺女是愁，八辈子才修个绝户头，呵呵，娃娃多了扯心哪。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这日子就是过娃娃的日子不是，没有个娃娃就两个人天天磨来照去的，也没啥意思不是。有个就行了，政府不叫要，叫要也不能多要，都是负担。看看我，又跟您唠叨上了，呵呵，那好，您慢走慢走，小狗，别咬，梅花，招呼好小狗。您慢走啊，好，您走好，您看，劳累您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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