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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从小学读书时候 就听到过“入境随俗“这四个字。对于一个颠沛流离的民族来说,这是根本的生存之道。就像当年我们从山东老家逃难到台湾。台湾基本以米饭为主食。初来台湾,对我们这个吃惯了馒头,大饼,面条的人来说,吃米饭就是不对味儿。就好象,后来我们在部队当兵时,本省人吃不惯馒头是一回事儿。慢慢的随着时间及环境的变化,我们也习惯了米饭而本省人也不再对面食难以下咽了。在台湾住久了,我们也慢慢觉得台湾小吃,有它的特殊风味。而台湾人,也特别爱吃我们的水饺,水煎包等等。这就是“入境随俗”的一个最好的例子。从来也没有想到也没听人谈到过啥是主流社会。出了国,一方面赶着要“入境随俗”,同时也慢慢的开始听到一些鼓励我们要打入主流社会的口号。老实告诉您,我来美国35 年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知道啥是主流社会。
在我念研究生的时候,我们经常和学校附近的一些就业的老中前辈聚会。一来可以从他们口中了解更多的美国习俗及他们在异国的奋斗经历。再来,总是可以享受到一顿丰富的款待。慢慢的混熟了,就听到他们口中,常常叨扰着,要我们将来毕业,就业之后要想办法打入主流社会。记得有一个机会,我们这群台湾来的研究生(70 年代),为了提早准备打入主流社会,接受了他们的推荐就加入了一个美籍华人的兄弟会作为预备会员。当时这个组织还有一个希腊名叫“柔赛“。听说这个类似美国校园的兄弟会,是当年胡适之先生在康乃尔大学就读时创立的。在美国东部一直延续下来。那时的总部是在华盛顿。主席是王恭立博士。好象要当上正式的会员,还得向美国一般的兄弟会,经过一番折腾。后来又听说,这个组织慢慢的就演变成今天偏布全美的华美协会(Organization of Chinese American)。
那年,我们这一批预备会员,接到匹兹堡会员的邀请,参加他们的年会。这些会员都是早一批从台湾出国的留学生,而且都在附近一家大公司就任高职。我们一批同学,分别住在不同会员的家中。在两天的聚会当中,我们多少体会了一些所谓 主流社会中同胞日常生活的一小部分。
首先,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洋名字。男的叫什么萝卜头,拉里,查理,约翰,保罗,女的叫整您,苏三,扛妮,米雪等等。他们每个人都成了家。每一个家庭都布置着美轮美奂。厚厚的地毯,踩下去,真舒服。客厅,书房,餐厅,早餐厅,酒吧间,好几间卧房。还有就是有好多间好干净的厕所。我们尤其纳闷的就是为什么有好几个洗澡间。对我们这些刚从台湾出来的小土豆,一切都是那样的豪华,舒坦。他们之间交谈,全用英文。听了很不是滋味。我们也硬着头皮,指手画脚的竭尽全力,让他们听懂我们讲的是啥。那几天,我们吃的全是洋玩意儿。牛排啦,烤鸡啦,还有那些沙律。告诉您,我们那时还始终认为蔬菜怎么可以生吃呢?我们又不是小兔崽子。大家在一起,喝着各式各样的洋酒。对于我们这些习惯中国味儿的胃,可是委屈了整整两天。每位太太们,各个花枝招展,打扮得很象美国人。每个人好象都画了深深的绿眼线,加上好长的眼睫毛。脸上的浓妆,看起来好象京剧里的旦角儿。满屋的香水味儿,熏得我们迷迷糊糊的直打喷嚏。她们对我们好热情。总想把我们这些小兄弟们招待的无微不至。想着想着,这生活在主流社会中的老中们,过的可真是人上人的日子。当时就告诉自己,要赶快把书念完,也能像他们一样打入主流社会,过过他们这些主流社会人士的日子。
毕业了。终于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买个房子。那时住在中西部,房价便宜。一进入新房展示区,看得眼花缭乱。最后终于选了一栋两层楼的洋房。当然还带有地下室。紧接着就是每个礼拜周末,选地毯,灯饰,窗帘,等等。等我们搬进新居的时候,我们很满意。总算有了自己的小窝。可是,我们吃的还是我们老中吃的东西。过着老中们的生活。我们交往的朋友也都是老中,也和我们过一样的生活。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有说有笑。谈谈过去每个人在台湾的种种光辉灿烂的驴事。吹吹牛,耍耍嘴皮子,很愉快的。偶尔,也参加美国人社区的野餐,公司同事们的聚会。吃吃洋玩意儿,虽不好吃,但换换口味儿,同时也提醒着自己要“入境随俗”。挺挺也就过来了。基本上过的还是我们中国人的日子。也从来没想到“主流社会”这码子事儿。小孩子到来,使我们的生活慢慢的有些改变。
大概是老天爷存心与我们做对。给了我们一对小冤家。从小,我们就试着尽量以中餐为主。家里老人为此没少花时间教导我们,如何去烹调一些我们小时候吃的。可是他们的小嘴,吃了两口以后,就再也不张开了。任凭您对他们百般哄骗到大吼大叫,他们的那个小嘴,就是紧闭着。没有办法,开始买些现成的洋玩意儿。他们居然吃得津津有味。我们自己也意识到,我们也得真的开始要“入境随俗“了。从此也稍稍改变我们的饮食习惯。随着小孩的长大,我们慢慢也在家里做一些普通的洋饭洋菜。也慢慢觉得不难吃。又省事,又有营养。譬如说,披萨,小孩喜欢吃。我们也喜欢吃。尤其是放些小咸鱼那种,再配上冰啤酒,那就更带味儿了。意大利面,用蘑菇罐头,加上虾仁,鸡丁,西洋兰搅和搅和。谁都会喜欢吃。把碎牛肉,加洋葱,打个蛋,放点麻油,酱油,在加点胡椒,味之素,做成汤汁汉堡包。还有到西餐馆点个牛排(prime rib)要七分熟(medium rare)的,嫩嫩的带着烤出的牛肉汁儿。再就着带酸乳,牛油的马铃薯。还有南方的Cajun food 味道重重的,就是好吃。慢慢的跟着儿子看各种球赛,加上办公室同事们的感染。我也俨然成了球迷。这一切都是发生的那么自然。真可说是有点像“入境随俗”了。但是,我们到底算不算是打入主流社会了。说实在,我自己从来也没有觉得我是他们其中的一分子。他们怎么想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竭尽己力,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因为这个社会是绝对尊重而且认同有能力,才干的人。也随时提醒自己要保持我们中国这个泱泱大国国民的风度。随时注意自己的仪容,言行。把家里里外外弄得干干净净。至少不要让人家笑乎我们,并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我们就好了。說實話,有一陣子我最怕星期五了。這是 (casual day)“可休日” 。我们当中有位老中同事, 平时已经有点不修边幅了。到了这天, 把家里文化悠久, 又有味道的衣服给穿上了。脚上的布鞋, 就更不在话下了。我想他一定把”可休日”给误解了。有一点,我们是应该在衣着,行为方面向老美学习。您很少看到他们穿的邋理邋遢。黑皮鞋就是黑,决不会穿白了,还舍不得丢。著西裤时穿的袜子很少露白(腿)。白色衣服决不泛黄。走起路来,腰杆挺直,两眼平视。在公共场合,很少大呼小叫,如入无人之境。我想这些我们都知道,只是有时疏忽了。
两个小冤家终于长大成人,也就业了。大家偶尔聚在一起,必定出去吃饭。进的还是中餐馆。我又发现,他们居然对中菜有了品味。那天我们要了臭豆腐,凉拌海蜇,女儿还吃得津津有味。儿子居然要吃豆鼓清蒸鱼。我笑着对他们说,没办法啊,我们的血中就是带着老中的因子。再怎么入境随俗,终归还是要叶落归根的。我还特地问他们,是不是打入美国主流社会了。他们不懂我的问题,露出一份十分诧异的眼光。似乎他们姐弟俩从来不知有“主流社会”这个词儿。我在霎那间,悟出了一个道理。干吗要想刻意打入主流社会,我们不是已經過得好好的,那就算是已经生活在主流社会中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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