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精灵：在美国的roommate们

sandunes

来美国的第一站是美国中部的L城。在那里待了十五个月，屈指数来,换了四次住处，五波不同的roommate。为什么不说五个，而说五波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一波roommate是我的国内导师师母和小师兄.两室一厅的apartment我住一室，导师，师母住一室，可怜的小师兄只好住客厅。我们一行人一起飞到美国以后，比我们早来一年的大师兄和二师兄替我们订的学校公寓只拿到了一套，导师的专家楼还要过一个月才available。无奈之下导师和师母只好和我们share一个月。想想看和导师师母师兄做roommate是什么滋味？只能说是既尴尬又别扭。那一个月的确委屈了小师兄，每个人去卫生间都得经过客厅，眼见他一天天憔悴下去。好在一个月很快也就过去了。导师和师母走了之后，才惊觉原来一个月的朝夕相处竟也在心里留下了什么。每天中午师母煮好了饭菜等待我们三个一起回去吃，虽然饭菜并不甚合我和小师兄的胃口，虽然有时填不饱肚子，但是毕竟不用自己动手。导师则一反在国内的严肃刻板，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蔼可亲。常常晚饭过后，几个人坐于客厅中，说说笑笑，天南地北，倒也温馨。不知不觉间，减轻了很多刚来美国不适、失落、想家的情绪。

　　导师师母一搬走，大师兄和二师兄便搬了进来。导师和师兄们一致安排我留下来和他们share,众师兄便是我的第二波roommate们。那一段时间过得的确很快乐。三个师兄三张床在他们那间卧室的地毯上一字排开，象日本的塌塌米一样。而我一个人独占一间卧室，尽管如此，三个师兄死活只让我出四分之一的房租。我坚决不同意，后来在导师的调解下，我出了比四分之一多一些的房租，但我的条件却比他们好得多。“你是小师妹，应该多照顾你，再说我们挣的钱都比你多，你就安心吧。”他们轮流如此说。我们一起煮饭，一起去实验室做实验，一起出去散步，一起外出钓鱼。常感慨，如果不是因为出国，大家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朝夕相处呢？尽管在国内时，我们也都在同一个老板下，共处于一个实验室，却不会有现在亲密的感觉。在这样的朝夕相处的时候，我看到了三个师兄金子一般的心。刚来到异国他乡，心灵格外善感，三个师兄发自内心的呵护和关心常使得我感叹，自己的人生太一帆风顺，总是不断地遇见好人。

　　实验上不顺利，心情烦闷的时候，国内已是副教授的大师兄耐心指点，同时不断地告诫我，人生就是这样，有离别有苦闷有不顺，关键你怎么样去面对并且克服。大师兄是上海人，却常有不同的人这样评价他，“你不象上海人。”我不知道这话对大师兄来说是喜还是悲，但起码说明了大师兄的为人。大师兄在国内烧得一手好菜，聚餐时，每个人都啧啧称赞，白斩鸡，卤猪蹄，咸水鸭绝对是专业水平。而一向以心细周到著称的大师兄竟然因为他的粗心着实让我狠狠傻乐了一回。一次导师请我们去聚餐，我们各自烧了拿手的好菜浩浩荡荡地下楼，等待别人开车接我们。我一低头，忽然看见大师兄两只脚上穿了不同的旅游鞋，一只是他新买的名牌，一只是他从国内穿来又破又脏的鞋子。我发出一阵爆笑，他们都搞不明白怎么回事，诧异地盯着我，我越发止不住地狂笑。最后，我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大师兄的脚。大家一起哄笑起来，每个人笑得都前仰后合，极其豪爽。大师兄上楼换了鞋子下来，我擦干笑出来的眼泪，对大师兄说，“早知道不告诉你了，让大家都乐一乐。”大师兄眼睛一瞪，“小丫头这么坏干什么？”后来，我常在大师兄面前嘀嘀咕咕地又是后悔又是感叹不该告诉他。

　　二师兄不是象大师兄和小师兄那样的白面小生，他本来就面色黝黑，还整天胡子拉茬的，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可只有二师兄最具有侠义心肠。在国内时，虽然常在实验室见面，但并没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只是非常喜欢他活泼可爱的儿子，他们爷俩真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了这样相处的机会，不知怎的，二师兄忽然发现了我身上诸多的闪光点，一时间比亲哥哥对我还要照顾。每天早晨我揉着惺松的睡眼走到客厅时，二师兄已经替我热好了牛奶，烤好了面包，或者煮好了面条，盛好摆在我的座位上。刷了牙，洗好脸，我就坐下来吃现成的。每当我表现出不好意思状时，二师兄总说，跟老哥客气个啥？（我和他妹妹同岁，他便常以哥哥自居）我也想早点起床，为他们准备几次早饭，可往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睁开眼睛，晕晕乎乎地走到客厅时，二师兄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早餐。难得一次两次，太阳从西边出来，我替二师兄准备好早点，二师兄一副幸福感动的样子。二师兄在科研上是最刻苦最投入的一个，常常一个人在实验室看资料，写论文，直到深夜才回。最让我感动的是他对妻儿的深情。我刚来那会儿，电话费还比较贵，而二师兄当初为了出国借了一屁股的债，为了省钱，但又不冷落妻子，他便每天在国内时间晚上十点左右，给国内的妻儿拨个电话，电话铃响三声，他便挂掉电话。“这样既可以省钱，又可以让他们接到我的信息。周末再通话。”二师兄颇为得意地对我说。我心里感慨万千。后来，他又改变策略，仍然是每天打一个，但每次只说一分钟。“虽然说好一分钟，可是忍不住总要说上两三分钟。”二师兄常苦着脸无可奈何地说。“他们在国内一定很想你，孤儿寡母的，多花点就多花点吧。”我劝他。“对，你说得对！”二师兄听我这么一说，精神就为之一振。美国的老板管得很严，二师兄在做实验的当儿，总会悄悄地溜到另一间无人待的房间去，偷偷地往国内拨电话，用的是电话卡，一次得拨上几十个电话号码，线路不好的时候，会花上十多分钟的时间，拨它个上百个号码。有时，我在走廊里无意遇见他鬼鬼祟祟地从那房间里出来，看见我，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就知道，他给家里拨通了电话。

　　很快，大师兄回国评他的正教授去了，二师兄也快回去了。二师兄走之前，大包小包地给妻子儿子买了很多的礼物。他让我一件件试穿他给妻子买的衣服鞋子，兴奋和激动溢于言表。在美国待了一年半的二师兄没有为自己买些什么，节俭地度过了十几个月，却极其大方地为妻子买了名牌的时装和意大利的皮鞋。我用彩色图片纸叠了大中小三个纸鹤，用线穿在一起，看起来在比翼三飞的样子，送给二师兄，祝愿他们一家从此以后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看到纸鹤，二师兄很激动的样子，一个劲地说，“我一定好好收着，好好收着。”临了，他买了只漂亮的风铃送给我，希望风铃的歌声陪伴我。

　　送二师兄和我们的导师师母到机场的时候，二师兄悄悄拉我到一边，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困难都要挺过去，要坚强面对现实。”我看到二师兄的眼睛快速眨动几下，他叹了一口气，“唉，真不放心你一个人留下来。”我忽然也很伤感，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又有几人能对你付出一份无怨无求的关爱？

　　二师兄走前，我另外找到了房子。临搬时,才知道我未来的roommate小A的姐姐姐夫还在她那里，于是她给我提供了临时住处，和一对小夫妻 share两室一厅，这对小夫妻成为我的第三波roommate。从两个师兄那里搬出来时，是阳历新年的第一天，下了好大的雪。等我安顿好的时候，雪下得已经淹没了脚脖。房间里冷嗖嗖的，好象四处漏风。在学校公寓习惯了中央暖气，现在一下子搬出来，很不习惯，我把暖气打开。晚上，那女孩告诉我，人不在的时候不要开暖气，因为暖气费用很贵。知道他们经济上比较紧张，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委屈自己。进被窝时，被子冰冷，我抖抖索索地绻成一团，好久睡不着。夜半醒来，手脚冰冷，再也无法入睡。只好起来，穿上毛衣，羽绒服，呆呆着坐在窗前。外面的夜色和雪色诡异得很，我仿佛听到了雪花一片一片孤独地从天空中飘落的声音。第二天，我鼓起勇气向小夫妻提出自己多付一些utility费用，希望自己能经常开暖气，因为自己从国内没有带厚被子。他们却不同意我多付钱，并立刻拿出一床被子来给我，说是他们多余的。他们是新婚燕尔，本来住在他们这里，我已经深感不安，怎么能再用人家新婚的被子呢？被子放在我的房间里，我没动，当然暖气我也没好意思再开。终于抵抗不了接连几天的寒冷，我感冒了。二师兄知道情况后，责怪我不早和他说，他把大师兄走后留下的睡袋拿给了我。

　　刚开始和小夫妻住时，非常不习惯。看人家出双入对，有说有笑，自己形只影单，格外凄凉。女孩刚开始对我不是很友好，但一周下来，便对我无话不说。女孩喜欢在我面前和老公撒娇，男孩便很尴尬的样子。我或装做没看见，或者微笑宽容地看他们俩打打闹闹。一个多月住下来,也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小A的姐姐姐夫终于搬了出去，小A极力邀请我过去住。此时，小夫妻两则极力挽留,我才知道他们本来也是打算找人合住的。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和小A说好要和她同住的，不能言而无信,但小夫妻的盛情好意难以拒绝。最后，我还是决定搬到小A那里。临走前一天晚上，我刚好身体不适，小夫妻俩专门给我炖了一锅汤。他们一碗接一碗地盛给我喝，尽管咸得我舌头发苦，可我还是不皱眉头地强喝了下去。

　　这第四个roommate便是小A了。小A是个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的女孩子。其实已经算不上女孩了，她的孩子都已经三四岁了。刚开始我并不知道，以为她还小。慢慢地她告诉了我很多的事情，包括发生在国内和国外的。看了她的影集，才知道她有一个高大英俊的丈夫，还有个漂亮可爱的女儿。然而她说，他们是要离婚的。离婚协议已经签好了字，只等交上法庭便生效。她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让我唏嘘，却只是“此事古难全。”

　　一次给小A剪流海，灯下她闭着双眼，一副温顺的样子。我细看灯下的容颜，弯弯黑黑的眉，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巴，很俊俏的模样，对她忍不住产生一股怜惜。小A到美国不久后不幸遇到了车祸,至今腿里还留着钢板。她给女儿打国际长途时，让我不忍听下去的是她对女儿声声深情的呼唤。平时难得见她忙碌的身影，疲惫的面容。我们在一起时她就会说那份无法实现的，古难全的，苦苦的恋情。她在修本专业课程的同时还修了计算机的课程，没有奖学金，只好到别系打工。平时的她总灰头土脸的样子，偶尔中国同学会开舞会的时候，化了妆的小A容光焕发,能算是个美丽的女子。舞会上迪斯科音乐响起的时候，她的舞姿颇有些疯狂，跳得很不错，一点不象腿部受过重伤的人。也许她在发泄她内心的压抑，我猜想。

　　我知道有个很小的美国男孩，苦苦追着小A。然而小A的心却不在他那里。“在我寂寞的时候,他是个能够静静听我说话的好朋友。”一次小A颇有些凄然地对我说。我不知道他们如何抹平语言的障碍。然而我是理解小A的，生活对她来说，真的很不容易。生活对每一个在美国的中国人来说，都不是那么容易。

　　夏天到了，我再也受不了顶着炎炎烈日走上一刻钟去实验室的日子。于是我换了和实验室只隔了一条马路的房子。那栋两层小楼包括地下室共住了六个中国人，我住在二楼，和一个大学刚毕业即来美的小男孩share一个two-bedroom的apartment。于是小男孩C便成了我的第五个 roommate。小楼有些年头了，走上去的楼梯吱吱呀呀地响，让人疑心是不是快塌了。好在房间里设备还不错，地毯，空调，家具都有。我的房间里是红色的地毯，红色的窗帘，一个很大的靠墙而立的梳妆台，上面有镶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搬进去时，让没有过新房的我，恍然感觉是在新房里一样。和小C做 roommate，基本上感觉没有roommate,我们的作息时间相反。我早起早睡，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实验室做实验，而他白天临上课才起床去上课，一般情况下，夜间活动，白天睡觉。我们没有客厅，且厨房和卫生间都很独立，因此我们一个星期都难得打一个照面。周末的傍晚，我做晚饭时他才起床。有时看到闻到我做的饭菜，他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张望，我便邀请他也吃点。我很少见他做饭，小男孩常开着红色的跑车出去吃。很快暑假到了，他回国探望女朋友去了。小C 北大毕业,才二十岁就来到美国。这样的年纪确实不能让父母放心，在我难得见他的几次里，都见他无精打采，面呈菜色。

　　美国第一站的日子结束了。我飞到了美国第二站，过起了不用找roommate的日子。　　

　　如今，和这五波roommate都鲜有联系。但陆陆续续地听说，在国内的大师兄正准备去另一个国家做访问学者，二师兄年底将会再次赴美，联系了西海岸的一个学校做博士后。没有回国的小师兄仍在原来的实验室兢兢业业地做着博士后，其间回国结了婚。又听说小A国内的丈夫带着女儿来探亲，女儿留在小A 身边，他又飞回国内。小男孩C则再次回国，为了结婚。

　　再艰苦的日子都有到头的时候。回过头去看看，那些孤独漂流的感觉倒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人生经历。所以想，今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生活到了怎样的低谷，都要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对待，因为，一切都有过去的时候。当那些日子过去了，你才知道挫折、低谷的时候，生活中仍然有很多值得珍惜和回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