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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五年级那年,我被班上一男生称做小媳妇。这对当时的我简直是奇耻大辱,怎么可以叫我小媳妇呢?听起来那么别扭,令人想到低眉顺眼,脑后挽个结,整天只晓得作饭侍奉丈夫和公婆的人。刚刚转学到他们班,晃动在我面前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和各种好奇的眼神,我当时那个激动,又可以有这么多的新朋友,哪里想到我这一年过得如此痛苦不堪。
不要以为小孩子就没有痛苦,在那个年龄,对痛苦的感受并不亚于成年人。
一日中午放学后,回家的路上,坐在我前面一姚姓男生(早忘记其名了),在我后面猛呼我姓,前加一小,后加一子,我本能地回头,却见另一卷毛男生姓宫名明启(这名字可是一辈子忘不了,因为他整整让我痛苦了一年哪!),笑得前仰后合,见我回头,做出严肃状,可又屏不住,边笑边重复着“小媳妇,小媳妇”。当时我的脑袋有点犯蒙,可别是说我吧?可是前后左右又没有别的女生。我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大义凛然地快步回家。可是我这心里不踏实呀,路上琢磨,回家吃饭的时候也在琢磨,是不是叫我的?多么希望他们不是在叫我,或者当时叫一下,以后不会再叫了。吃饭的当儿,我心不在焉地竟然去夹老爸碗里的菜,老爸看我怔怔的样子,以为我又想妈了呢(那会儿因特殊原因,我和老爸住在奶奶家里。)爸说你妈周末就来看你。我虚弱地朝老爸挤出一丝笑来,味同嚼蜡般吃完这顿饭。下午忐忑不安地来到学校,一进教室,便见那个卷发的坏小子一脸坏笑地盯着我,我简直要哆嗦了。低着头溜到自己的座位,心里祈祷着,别叫,别叫,可是事与愿违,你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它越是要发生,这是我长到现在这么大总结出的一点点小经验。果然,到了下午自习时间,当我们年轻漂亮的班主任严厉训斥大家要自觉自习,她自己溜回办公室织毛衣聊天后(有好事份子经过严密侦察),教室里顿时就象开了锅一样。只见你捣我一下,我掐你两下,纸头粉笔到处飞。正在这乱字当头时,清清楚楚地从我背后传出:“小媳妇!”我直觉得浑身的血往头上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但是我忍住没有回头,我可不想让他太得意。还是有 “小媳妇“的喊声从背后传来,我的心情既沮丧又愤愤不平,我哪一点象小媳妇了?为什么给我起那么难听的外号?越想越委屈,抽抽嗒嗒地停不下来了。前面姚姓男生大概在人声鼎沸中听出来什么了,回过头来,不知对那个坏小子做了什么表情,然后就没再有小媳妇的喊声了。姚姓男生一个劲儿陪礼道歉,说不关他的事,他只是叫我的姓,没想到旁边的他听成了小媳妇。我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头着乐,可是见他态度倒也诚恳,我也无可奈何。此后的几天平安地过去,我以为天下太平了,心情刚振奋了点,有人又开始兴风做浪了。一天,我就同桌小男生的胳膊肘超过三八线而用尺子量来量去,最后是他遭受我的惩罚,被削得很尖的铅笔戳一下。在他气愤得无话可说,而我扬扬得意之际(原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从身后又传来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小媳妇”三个字。大概是被人破坏了好心情的气急败坏,我迅速转过脑袋,见宫明启又是一脸坏笑。如果目光可以伤人,我想他早就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了。在我的怒目和怒容下,他居然东看看,西看看,做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我只好收回如剑的目光,长叹一声。这时我的同桌小男生正忙着量我的胳臂肘超出三八线多少,原来刚才我一怒之下,胳膊肘就过去了。同桌终于报了一箭之仇,用一滴兰墨水把我的胳膊肘变成了兰色(晚上至少得用肥皂洗上半个小时,皮都磋得疼)。我一边不屑于同桌乘人之危的小人得志,一边对被人喊做小媳妇气得两眼发直。这以后每天的家常便饭就是在课间或者无人看管的自习课上,时不时地传来“小媳妇”的声音。记得老妈曾教过我对付我哥的一招是“不理他比打他都让他难受”,我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最不喜欢向老师打小报告,更何况这么难以启齿,再者我也惧怕更沉重的打击和报复。),只好用这么一招。谁曾想这一招用上之后,他还愈演愈烈起来,开始向我扔粉笔头,仍然不理睬,之后扔小纸团,还是不理,最后没辙了,把写上小媳妇的纸头扔到我的桌上。是可忍,孰不可忍,照例是回过头去,怒目相对。我身后的大家伙也都知道我一定忍无可忍了,见我回头,都一起回头去看,却见那厮也回过头去故做张望状,要知道他是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同学都忍不住哄堂大笑,他却依旧向后张望着。大概估摸着我已回过头了,他才慢慢地转回头来。孰料我还在不屈不挠地试图把我的目光变成一把剑,或者一块胶布封住他的嘴。他终于还是被我的目光吓了一跳,把头埋到了桌子下。以后万万是不会理睬他一句的,他便开始道歉了,先是口头承诺,不睬,而后拍胸脯,还是不睬,最后写在纸头上保证再也不叫了,照例扔在我的桌子上。我心软了。事后证明我的心软根本就是姑息迁就。没过几天,旧话重提,故伎重演。而每当我忍无可忍,打算要不去找到他家或者永远不理他时,他便会赌咒发誓地下不为例。因我转学过去的第一次考试考得非常出色,很快被当选为中队长,还是具有一定的威信的,因此除了他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之外,没有别的人为虎作伥,这多多少少地给了我些安慰,再加上后来几个要好的小姐妹一起用目光杀他,也让他稍有收敛。我开心的时候,他总要让我伤心一番,在我伤心到极限之时,他便又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一番。那一年我对他又恨又怕又讨厌,巴不得日子快快地过,考完中学便是脱离苦海之时。上了中学后,再也没见过他,总算结束了那一年的噩梦。
时光飞逝,日子一晃便过去了。大学毕业那年夏天,在朋友的朋友熙熙攘攘的婚礼上,见到一个举止优雅,面清神秀的小伙子,头发淡淡地卷,非常面熟。他也定定地瞧了我几眼。然后走到我面前,说:“你长得很象我小学的一个同学。”那时我立刻想起了他是谁。恰好这时有人大喊:“宫明启,新郎新娘要给你敬酒呢!”“待会儿找你聊。”他微笑着说,转身离去。我感叹时光的流逝和造化的弄人,他何曾知道在他那一年的劣迹中给一个无辜的小姑娘平添了多少的烦恼和苦闷!而那时我认定他长大之后一定是个流氓无赖之流的小混子,又何曾想到他今天的文质彬彬,谦谦君子的样子呢?
那天因我有事而先一步离开,我们没有聊成,又都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我依然不知他现在在做些什么,过得好不好。然而都没什么要紧,起码知道他不会是我当初想得那样,就足够了。现在想想那段往事实在是好笑,可是对于当时的我仍然是一段惨痛的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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