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境界 长相思

tongxi

这些天下雨，常常一个人坐在风铃下面看书，那串风铃是竹片的，也曾茂密地生长，如今已是一株无根的植物。看的是安房直子的小说，《直到花豆煮熟》《红玫瑰旅馆的客人》。她的文字就像这梅雨季节，温暖潮湿，说的都是我们不信的事。一只兔子，住在卷心菜地里，用草根啊种子啊做出各种美味的调料，然后做了菜跟附近的主妇换她们的首饰衣服和其他漂亮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想喜欢日本，但是日本有那么多东西，由不得你不喜欢，东山魁夷、川端康成、村上春树的文字，都那么符合我的审美，还有许多美好的地名：伊豆、茜草山、浅草、雪国，以及明信片里孤单生长的树，美艳绝伦的西阵锦……在如此粗糙的生活里，这些遥远细致的感受漫漶而来，是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因此能够远离一些面目可憎的人和事，唯有白兰花香着，风铃轻轻磕碰，慢慢煮沸的中药味道穿过了窗子。


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和我说，中药喝得久了，那些味道就会浸到你的身体里去。黄芪、白芍、红花、甘草、木香……一味味，充满了各自的甘苦。这些植物的奇妙配伍，医治好了我的身体，也正在成为我的灵魂。透过窗子看那些行人，那些血肉之躯，那些流着汗和眼泪行走的人，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有些漂浮，有些随风而去的意思，那么我是不是一株正要异化的植物，沸腾的苦，煎熬的香。


我用陶的罐子熬药，那些草药都是被子植物。我知道是因为我曾经想做一个地质学家，对着放大镜下的化石追索过去的世界，过最安宁也最浩荡的生活。我总想着要去辽西，因为那里有最早的花——1.45亿年前的辽宁古果。这是一种侏罗纪的被子植物，古果属，水生草本，茎纤弱，叶子细小。进入了被子植物时代，世界从此开花，哺乳动物随被子植物的兴起而繁盛，那些最初的花朵，是煤的由来，香和颜色的由来，也是人类的起源。


每天早晨，太阳照进窗帘，小朵小朵的被子植物的花蔓，蒸腾起细致的香，每天晚上，将最后一道灯光捻熄，沉浮不定的黑暗里，是谁从楼下走过，唱着同一首歌，“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恐怕听到的人勾起了相思……”将脸埋到枕席里，想起冷冷的情人节，有一个人来看我，只是在窗下站了一会儿，整个冬天就温暖了。那天，楼下的百岁老人过世了，她的子孙，为她在家里做了一场冗长而肃穆的法事，家门口立着一根竹竿，用黄色的草纸绑在上面做成阶梯的样子，据说这样就能将灵魂接上天堂。死亡真是一件轻盈的事，像一炷香点到了最后。


后来他在电话里说看见和尚如何如何的，本来哭着的我，忍不住笑起来。心里想的却是以前的事，重回侏罗纪是多么难，就像“茶瓯香篆小帘栊”之类的诗句，这小境界已是大奢侈。为此长相思。

作者 春鸣

Jane_XK

好久不見的好文！

zippy

既是好文,就頂一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