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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卒读的中国当代知识分子苦难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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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1 04:43: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还有必要记住这些吗?一个强大的声音说:不必了吧!不远处的岔路口,就有面牌子“夹边沟渡假村”。让人无话可说。饥荒开始不久的1960年冬天,被堂哥傅作义写信从美国劝回国内的水利专家傅作恭,在猪圈边找猪食吃时死去。他曾给哥哥写信求救,傅作义无法相信弟弟信中描述而没邮寄钱物

《夹边沟记事》(杨显惠著)我十多年前就读过。读到那么多中华民族的杰出成员遭遇的非人苦难、饥饿和无可逃避的死亡,我受到强烈震撼,泪水几度夺眶而出。

后来突然发现,此书冠以“小说”名目----难道竟是虚构的?!

再后来又得知,出版时冠以“小说”,是鉴于中国的特殊国情,以以“小说”名义出版,才更容易通过审查关口,也给作者和出版社留下比较大的回旋空间。实际上,该书是实录----都是作者采访到的真实的人和事。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这本书终于敢标以“纪实”了,敢坦诚地公开声称:这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确实发生过的惨绝人寰的真实一幕。

刚读到“夹边沟”,错以为是小说与京剧《林海雪原》中的地名“夹皮沟”。读后才知道,夹边沟,地处甘肃祁连山下的河西走廊重镇酒泉30里外,荒漠戈壁之中。1957年甘肃当局将3000名右派源源不断地押送至此,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两三年间,有1500人成为饿殍。

就在饥荒开始不久的1960年冬天,“被堂哥傅作义写信从美国劝回国内的水利专家傅作恭,在场部的猪圈边找猪食吃时,倒下了,大雪盖住了他的身体,几天后才被人发现。他曾经给哥哥傅作义写信求救,据说傅作义无法相信弟弟信中的描述而没有邮寄钱物”。

《夹边沟记事》2000年春季被《上海文学》一篇一篇地连载,其间天津古籍出版社出过一册《夹边沟记事》,但其内容不全是“夹边沟”,还有几篇作者早期的中短篇小说(那都是货真价实的小说,不过也能看出,有真实素材的基础)。后来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全部“夹边沟”故事,书名变成了《告别夹边沟》;再后来,花城出版社又重新出版,恢复了原名《夹边沟记事》。

花城出版社编辑的推荐词写得不错,照录如下:

《夹边沟记事》也许能给这越来越年轻的时代和时代里的人们当头一击,苦难其实并没有走远,历史的当事人尚在人间,一个个右派的往事触目惊心,当我们读到《逃亡》里骆宏远因体力不支而逃跑不遂,在荒漠里被狼啃得只剩一小块颅骨时,是不是能惊醒死亡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而是一个与自身等同的生命的消逝?而在《夹边沟记事》里,这种在死亡线上作着无望挣扎的例子比比皆是,最终死去或幸存,都一样触目惊心。这样的文本以其真实性向我们揭示了目光所及范围之外的另一种生存状态,在震惊之余引发关于生命、人性以及历史方面的深度发掘。

这部作品已经在许多网站连载或选载,都引起网友的震惊、悲悯和深思。

下面是新浪网读书频道部分网友的感想(排序是越早的越在下面):

2011-10-31 17:22:41 新浪网友染拓

纪念那个人吃人的特殊时期!

2011-09-30 15:11:54 新浪网友笑看未来88

两年前看过,惨象历历在目,人性的卑劣与一再上演,让年轻的我唏嘘不已,也许,只有面对这段历史才是防止悲剧重演的开始。

2011-09-30 14:59:33 新浪网友笑看未来88

悲惨!悲惨!痛心!痛心!阶级斗争呀!

2011-09-14 10:46:24 新浪网友absboy

都是真实的事情,我们老家安徽金寨人吃人的事情也发生了,那个吃过人的人现在还活着……太惨了----三年自然灾害? 很明显的是人祸啊!

2011-07-29 12:45:57 新浪网友woodi740

这比当年孟姜女万里寻夫还要悲壮的故事。可惜,没有哪个有胆量的人把这故事改编也电视剧或电影。如果能成的话,那将会是万人空巷盛事。

2011-11-03 13:46:10 新浪noborito 3

已经拍完了。可以找到看看

2011-07-22 15:56:26 新浪网友赵瑜

推荐。现在的官员若是人手一本放在床头看,估计在决策上会以“民为贵”。那个年代真是对身体和尊严的折磨,对知识分子和知识的践踏。

2011-07-01 17:20:56 新浪手机用户

无语啊党犯下此等罪孽竟仍在执正!

2011-05-24 08:41:13 新浪网友红学研究

(一)可怕的岁月,悲惨的记忆!

(二)只有八旗贵族徒孙及其包衣们,才想回到过去那法定特权的时代。

(三)当代的贪恶吏,外逃官,正是那些自称左派的八旗贵族徒孙及包衣之流。

耋耋不休 回复说:我看过该书,不忍卒读!古今中外对比,以史为鉴。

2010-09-07 12:51:03 新浪网友郑军

我在想,这本书没有被禁的原因:要猴们看到杀鸡的实况,效果好

没禁的原因是现在的领导当年就是右派或者准右派。

2010-08-10 17:31:17 新浪网友正去

如果当年在那里的右派现在能写出当年自己的亲身经历,应该还会有更多鲜为人知的事情。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更多的昨天。

2010-08-10 17:23:45 新浪网友正去

为什么不可以把它拍成电视剧呢?那些吃饱了有事干的导演把那些王侯将相拍了又拍的人,为什么不可以拍些这样题材的东西呢?是怕吗?

新浪网友zhaohd03

推荐一本高尔泰先生的《寻找家园》,和这个是同样的题材,异曲同工!

2008-12-13 20:43:22 新浪网友

痛!

2008-12-08 22:37:42 新浪网友

不仅仅是文革。这些都是文革前就发生的事了!

2008-11-17 07:20:29 新浪手机用户

贡产党应为过去犯下的罪恶道歉赔偿,

2008-11-03 22:04:25 新浪网友

这都是红太阳的光辉照耀的“幸福”啊。罪魁祸首是谁,真是一目了然啊!什么是人间地狱,这就是。

2008-11-01 00:25:59 新浪网友边缘战士0735

我看了半个世纪前的生活,泪水打湿键盘。现在的生活相对来说真是太安逸了,所以一定要好好奋斗,好好吃苦。

2008-10-28 17:26:38 新浪网友

作为现在负责任的政府,理应给这些可怜的人及他们的后代以国家赔偿。否则就是党国一笔沉重的债务。正视历史,积极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才能树立积极的正面的形象。心为民所系,才不是一句空话。

2008-10-26 22:57:32 新浪网友

这种悲剧是怎么産生的?毛的专制产生的!

2008-10-25 10:09:04 新浪网友

父辈蒙冤五十年!子女无辜受牵连!由谁来埋单?!

2008-10-21 14:38:33 新浪网友

每章看完都流泪,这些都是国家的精英啊

2008-10-19 21:56:38 新浪网友

60年代末那个地方成了部队临时营房,我到部队就在那里呆了不到一年,看到那些尸体,使人毛骨悚然!

2008-10-17 17:42:40 新浪网友

杨先生的书,很感人,相见恨晚!

2008-10-17 16:25:03 新浪网友

右派的人生太惨,令有良知的人深切同情。

2008-10-17 11:53:09 新浪网友

我泪流满面,一段多么惨痛的记忆!

在亚马逊网站上的留言(按发表时间排序)

被湮没的真实历史。同时推荐《定西孤儿记事》。值得反思。一个无法无天的荒谬时代。残忍往往隐藏在笑容背后。

----老猫炖鞋 在1个月前发表

想了解更多那个时代的历史,是不容错过的!看到这本书的描述,我很是震惊。不过,我也很庆幸能读到这本书!

----小吖在1个月前发表

最早买的一批书里的。书很厚,里面的故事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够震撼了,不过里面的故事都比较相似,概括而言就是:知识分子在农场里饿得要死……我这个读后感是不是显得很肤浅……

----一蓑烟雨zt在3个月前发表

感谢作者,展现了惨绝人寰的时代,罄竹难书的罪恶

----sunenvy在4个月前发表

看完以后久久不能平静,看到他们被关在那种地方,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证,甚至从牛粪中找豆子吃,甚至吃死人肉,这些曾经的怀有崇高理想的知识分子,就如此的猪狗不如的在这里消耗完自己的一生。那个年代,那个所谓的伟人,无一不让人感到恐惧和出离的愤怒。愿前辈们在天国安息!

----coffick在4个月前发表

以前不理解,看过电影后买的。

真是一个疯狂的年代!

----dingz在5个月前发表

惊人的历史真相,看看你所不知道的历史。

----王刚在5个月前发表

非常好的一本书,感谢作者,让我们更加详尽的了解了那一段历史。

----zhq.qd在5个月前发表

买了两本了,杨显惠除了这本,还有一本《定西孤儿院》,也非常好。纪录那个被很多人忽略的年代,而又是最痛心的年代。

----果子大冰在5个月前发表

有人曾讥笑、质问,我自己也曾疑惑:在今天,执着地探寻历史,有什么用?但看了这些《夹边沟记事》的读后感,我有了足以支撑自己的答案。

澳大利亚作家何与怀写了一篇关于这本书的读后感,也介绍了相关情况,相当全面。特转载如下,以悼念那个年代的无数知识精英死难者!

夹边沟----右派分子的死亡集中营

何与怀,来源:纵览中国



说来万分惭愧,我听到“夹边沟”这个名字,竟然迟至2005年,还多亏天津作家杨显惠的来访。

那年,杨显惠夫妇应墨尔本华文作协的邀请访问了澳大利亚。4月26日,在墨尔本作家王晓雨的陪同下,他们到达悉尼。是晚,悉尼作家在Ashfield的京华酒楼举行了一个欢迎宴会。

在这之前几天,悉尼女作家刘海鸥按照王晓雨的吩咐,给我寄来一本《告别夹边沟》,看时非常震撼。现在见到作者,自然敬佩之至。杨显惠虽然也近60岁了,但还是过分显得苍老,额上刻着深深的纹路,似乎无时无刻在诉述着未完未了的悲愤与忧伤,以致在座的一位年轻女作家以为他也是“右派”,怜爱地劝他宽心些,要从“夹边沟”走出来。

1946年出生的杨显惠以他的年龄幸好赶不上“反右”的年代。他只能当个上山下乡的知青。 1965年,只有十九岁的他,刚刚高中毕业,离开兰州,奔赴千里之外的甘肃省生产建设兵团,到一个小宛农场全天候地开荒修渠、引水灌溉。农场除了很多和他一样的青年学生之外,还有一些从别处转移过来的右派。他们在解除劳动教养之后,不准回家,安置在农场里继续劳动。就是在这里,和他们的闲谈中,杨显惠第一次听到了“夹边沟”这三个字。

此后多少年来,夹边沟对于杨显惠,如同一场梦魇,挥之不去。

从1997年开始,年过半百的杨显惠重返河西走廊,寻访40年前落难于夹边沟的右派群体。他尝试过从查阅官方档案入手,但是没有人理睬他。他只能“贴着地面行走”,在陇东的黄土高原中穿行,在河西的戈壁荒滩中寻找,整整三年,他竟然寻访到了一百多位当事人。在哭泣和泪水中,昔日的右派如今的老人们沉浸在那段不堪的年月之中,向他追述一个个受尽折磨死里逃生的故事。每当此时,杨显惠也屡屡无法自持,只能请求老人暂时停下来,让他走到院子里,擦一擦眼泪。

1999年,杨显惠开始写作“告别夹边沟”系列。2000年开始,在《上海文学》和《小说界》上连载,引起全国轰动,《上海女人》和《逃亡》获中国小说学会 2003年首届学会奖短篇小说奖(全国读者投票评选)。系列结集时,全国多家出版社竞相争夺出版。后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5月出版的名为《夹边沟纪事》,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年8月出版的名为《告别夹边沟》(两者稍为有些不同)。结果成就一部空前震撼的作品!

一位死难者的儿子,偶然读到了以自己的父亲为原型的篇章,他一下子哭倒在地,把《上海文学》供在桌上,长跪着,一页一页地读,一次次地哭。他对朋友说,父亲去世时他还小,只知道父亲死在夹边沟,但不知道父亲是死得这样惨。

在甘肃临洮,有一位82岁的夹边沟幸存者裴天宇老人。老人说,他在甘肃师大当教授的学生寄来了四册《上海文学》,他用了半个月时间才读完那四篇文章。他说,每一次拿起来读不上十分钟,就老泪纵横,无法继续……

上海著名学者朱学勤把《夹边沟纪事》看为他“精神年轮”里的三本书中的一本。他说,有朋友称此书是中国的《古拉格群岛》,他以为还不够。《古拉格群岛》仅仅描述知识分子在集中营里被虐待,却还没有触及饥荒中知识分子相互蚕食之惨烈。那是真正的吃人!中国知识分子所经历的苦难,远远超过苏俄。

中国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文学批评家雷达为《告别夹边沟》作序,标题是《阴霾里的一道闪电》。他高度赞扬杨显惠的贡献,认为书中表现的历史悲剧的精神本质和沉重教训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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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1 04:44:28 | 显示全部楼层


夹边沟在甘肃河西走廊重镇酒泉三十里外,地处祁连山下,荒漠戈壁之中。1957年4月,成立于1954年3月的夹边沟农场改变为劳教农场(行政名称是 “甘肃省第八劳改管教支队”),开始收容甘肃省的机关、企业和学校揪出来的“极右分子”、出身剥削阶级家庭或者曾有过其他错误的“右派分子”,还有一部分大鸣大放期间有右派言论的“历史反革命”,以及工人民众中因右派言论而获罪的“坏分子”。

夹边沟风大沙多,有限的农田严重盐碱化,“主要植物为芦草”,“几乎无降水”,这些长年的生态记录一目了然。事实上,这个小型农场自开办时起就只能接收四五百名劳改人员,因为它只能养活这么多人。但1957年甘肃当局却将两三千名右派源源不断地押送至此,没有人想及以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

只是三年半的时间!前一年半是右派们的劳累史,后两年,也就是1959年初到1960年底,则完全是三千右派的饥饿史。在饥荒中,吃尽了荒漠上能吃的和不能吃的所有东西,最后超过一千五百人成了饿殍!

根据幸存右派的回忆和杨显惠的调查,1960年春播的时候,有一半的人已经累垮了,下不了地,只能在房门口晒太阳,躺着。死亡开始了。每天有一两个两三个人从卫生所的病房里被抬出去。就在这年冬天,被堂哥傅作义写信从美国劝回国内的水利专家傅作恭,在场部的猪圈边找猪食吃时,倒下了,大雪盖住了他的身体,几天后才被人发现。生前他曾经给哥哥傅作义写信求救,据说傅作义无法相信弟弟信中的描述而没有邮寄钱物。

在死神面前,右派们开始了本能的挣扎求生。夹边沟生存条件极为惨烈,右派们的自救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在每天吃过了食堂供应的树叶和菜叶子煮成的糊糊汤后,他们蜷缩在没有一点热气的窑洞和地窝子里,尽可能地减少热量散失,等待一下顿的糊糊汤。

如果有了一点力气,就到草滩上挖野菜、捋草籽,煮着吃下。体质稍好的,到草滩上挖鼠穴,抢夺地鼠过冬的口粮;看到蜥蜴,抓来烧着吃或者煮了吃,有人因此中毒而亡。

到了寒冬腊月,野菜无迹可寻,右派们只能煮干树叶和草籽果腹。草籽吃了胀肚,树叶吃了也便秘,无奈之下,只好趴在洞外的太阳地上,撅着屁股,相互配合掏粪蛋。

俞兆远,原是兰州市西固区工商局的一位科长。在吃遍树叶野菜草根草籽之后,他开始吃荒漠上的兽骨。杨显惠在书中写了这样一个场景:

…… 骨头经风吹吹雨淋变得光溜溜白花花的,同室的人都说那东西没法吃也没营养,但他说,没啥营养是对的,可它总归没有毒性吧,毒不死人吧!这就行!他研究怎么吃骨头,总也想不出好办法,便放在火上烤着看看。谁知这一烤竟然出现了奇迹:白生生的骨头棒子被烤黄了,表面爆起了一层小泡泡。他用瓦片把泡泡刮下来,拿舌头舔一舔刮下的粉末,无异味,尚有淡淡的咸味。于是,他把几根骨头棒子都烤了,把泡泡刮在床单上集中起来,居然凑了一捧之多。他像是吃炒面一样把它放进嘴里嚼,咽进肚子。后来,他们全窑洞的人都去山谷和草滩上搜集兽骨……

1960年9月,夹边沟农场除了三四百名老弱病残之外,悉数迁往高台县的明水农场。这里的条件比夹边沟更为恶劣。右派们开始大面积出现浮肿。一位存活的右派回忆道:

他们在死前要浮肿,浮肿消下去隔上几天再肿起来,生命就要结束了。这时候的人脸肿得像大南瓜,上眼泡和下眼泡肿得如同兰州人冬天吃的软儿梨,里边包着一包水。眼睛睁不大,就像用刀片划了一道口子那么细的缝隙。他们走路时仰着脸,因为眼睛的视线窄得看不清路了,把头抬高一点才能看远。他们摇晃着身体走路,每迈一步需要停顿几秒钟用以积蓄力量保持平衡,再把另一只脚迈出去。他们的嘴肿得往两边咧着,就像是咧着嘴笑。他们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嗓音变了,说话时发出尖尖的如同小狗叫的声音,嗷嗷嗷的。

由于右派死亡太多,而且渐渐地连掩埋死者的右派都很难找到了,他们都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了,因此,对死者的掩埋越来越草率,大都是用肮脏的破被子裹一裹,拉到附近的沙包里,简单地用沙子盖一下了事。当时的右派们形象地称之为“钻沙包”。1960年的冬天,在明水的夹边沟右派们进入了生命的绝境,最为骇人听闻的一幕出现了:活人吃死人。“钻沙包”的死者都是饿死的,身上皮包骨头,于是,他们的胸腔经常被划开,内脏被取出……

这些“钻沙包”的死者都有亲人啊。古时唐诗有此凄美的名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其悲情非常动人,但现在这些死去的右派甚至不敢企望得此“享受”!首先,“无定河边骨”生前不管怎样说也是为国捐躯的战士;而自己却已沦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是“人民”的敌人(右派分子的全称是“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还有,自己会是千里之外的“深闺梦里人”吗?真不敢有太多的想象。君不闻,“一张大被不可能盖上两个阶级”,许多亲人在高压之下大义灭亲划清界限还唯恐来之不及。不过也有例外。杨显惠书中有一位不懂政治不理会政治的上海女人,从遥远的上海赶到夹边沟时,活着的丈夫已经消失了。泪水已干的这位女人非常坚强,抱着对丈夫的一腔忠贞,终于找到连屁股上一点点肉都已不知被谁吃去、干巴得如同剥去了树皮的树干似的丈夫的躯体。这位女人还是“幸运”的,她毕竟将她丈夫的遗骨带回了上海;这位右派丈夫也是“幸运”的,他毕竟圆了生前的唯一的心愿……



自从杨显惠的夹边沟系列问世以来,人们对那个几被历史风尘淹没的惨剧投入了莫大的关注。近年来,有关“夹边沟事件”又撰写了或出版了几部书。如赵旭的《风雪夹边沟》(作家出版社,2002年12月)、钟政的《血泪惊魂夹边沟》(待出版)、邢同义的《恍若隔世·回眸夹边沟》(兰州大學出版社,2004年 10月)、白天(和凤鸣)的《经历:我的一九五七》(敦煌文艺出版社,2006年2月),等等。这些作品,有些更紧贴史实,更具史料价值。如《恍若隔世· 回眸夹边沟》,是作者历时数载走访了当时夹边沟等农场劳教右派中的健在者,查阅了有关的历史档案,掌握了大量翔实可靠的第一手资料,又用了一年半写成的心血之作。有些就是作者本人的亲身经历。如和凤鸣的《经历:我的一九五七》。作者及其丈夫王景超在1957年反右中双双被划为右派分子(王景超并被定为极右分子),一下坠入黑暗的深渊,成为阶级敌人,都被发配到农场劳动改造。在紧接着到来的1960年大饥荒中,作者总算死里逃生,但她的丈夫却活活饿死在夹边沟劳教农场里。又如写《血泪惊魂夹边沟》的钟政,是夹边沟的幸存者。他原名提中正,因为和蒋中正重名犯忌而改,打成右派前是甘肃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记者,今年年近八十了,但血泪惊魂,尚历历在目。

去年6月 28日,上海作协为《恍若隔世·回眸夹边沟》开了一个研讨会,由上海市作协副主席、《上海文学》杂志社社长赵丽宏主持。赵丽宏指出,《恍若隔世·回眸夹边沟》体现了一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历史责任感和勇气。《上海文学》之所以从当年发表杨显惠的夹边沟系列,到现在为远在甘肃的作家开这次研讨会,一直关注夹边沟那段惨痛历史,目的也在于希望后人不要忘记不要忽略我们民族曾经有过的那段伤痛。

五十年过去了。现在的夹边沟是怎样的呢?

不久前到过的人说,当年右派们住过的房子,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拆得七七八八。一面将要倾倒的泥砖墙土腥弥漫,向东开的门框犹存,不知何人何年涂在上面的蓝色油漆依旧鲜艳。这就是死在这里的右派后代们所说的“哭墙”。“哭墙”后面,是一些杨树、沙枣树和榆树,这是当年右派们的“劳动成果”,半个世纪过去了,树木已长大成林,一派生机,而种植者的身影已经消失,虽然他们大都没有离开。

翻过土丘,面前是一面斜斜的戈壁,铁青色的黑色沙石静默着,几百年不移动一寸。那面微微突起的沙丘就是“万人坑”,里面“扔”了好多人的尸体。土岭前,一绺一绺的坟墓格外清晰,像是人侧睡的模样,一个挨着一个……

还有必要记住这些吗?

一个强大的声音说:不必了吧!

不远处,一岔路口,就有一面牌子,上面大书“夹边沟渡假村”。真是让人仰天长吁,无话可说。一边是饥饿和死亡,一边是酒足饭饱,歌舞升平。历史和人,反复得耐人寻味。目睹的人说,当年右派们住过的房舍现在不可以再拆了,连废墟都没有勇气面对和保留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为什么不在这里建一座纪念馆,以警示后来者呢?竟然把夹边沟开发建成了一个度假村,不能不让人感到十分惊讶,并且感到无比的荒谬和耻辱!

我知道,夹边沟这些惨烈的故事,与当下的时尚大相径庭。这是某种人不愿提起,也听不进去的故事。然而,它们与今天的生活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精神联系了吗?社会政治和文学艺术都不能忘记昨天,因为,关注昨天就是关注今天,关注历史就是关注自己。

夹边沟事件中有这么一个“细节”:在死亡边缘的右派们经常谈论的话题是,明天该轮着谁了,张说轮着我了,李说轮着他了,王说一定是我。当死亡成为唯一的话题,当“脊梁”似的精英一一折断,这个民族还能期望什么?!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其惨痛的教训吗?

还有这么一个令人无限悲愤的“细节”:由于死亡人数实在太大了,1961年元旦开始,幸存者分期分批给予遣返。但是,农场有一名医生被留了下来,在夹边沟继续工作了六个月,任务是给死者“编写”病例。一直到1961年7月,全部死者病例才“编写”完成—一千五百多名右派虽然事实上几乎全是饿死,但病例上全然不见“饥饿”二字。

就全国来说,夹边沟不过是一个小小点。三年大饥荒或所谓“三年自然灾害”中,以现在比较公认的数字计,甘肃饿死了一百万人,安徽是四百万,全国饿死的人口大约是三千几百万。这不是一堆冷冰冰的统计数字啊,每一个数字都是一条人命!每一个数字都是一个控诉!不管其原因是“七分人祸三分天灾”,还是退一万步来说“七分天灾三分人祸”!

1962年7月,刘少奇与毛泽东在中南海游泳池畔发生了那个著名的争论。一向对毛非常恭顺的副主席,这次居然“有些动感情”地顶撞了,愤然作色回应:

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

中国人敬畏历史。历史就在眼前流过,不会无动于衷。夹边沟事件,以及当时全国大大小小的类似的事件,是中国当代史上一段切肤之痛。不单是个人之痛,家族之痛,人群之痛,“而是整个中华民族之痛。不仅切肤,而且彻骨,而且剜心。”(《当代》刊登杨显惠〈告别夹边沟〉的〈编后〉,2004年1月)

到过夹边沟一带的人带回当地一个传说:现在的高台县明水农场,在埋葬夹边沟右派的地方,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有鬼魂说话的声音。聚集在一起的鬼魂们嘈嘈杂杂说个不停。他们无法在人世间说的话,在另一个世界里可以自由地随便地交谈。躲在黑暗处偷听的人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些什么。如果一旦有人咳嗽或说话发出了声音,倏忽间,聚谈的鬼魂们便立即转移了,在远处的什么地方低低的嘈杂声又重新响起。人们言之确凿。明水农场一位叫宗华的人就说,他自己就曾偷听过鬼魂们的谈话,虽听得不真切,但确实听到了。原来,他们只要躲开活着的人,在另一个世界里言论完全自由,他们谈得兴起,无止无休……

往事无法埋葬。往事不会灰飞烟灭。或迟或早,往事都会一个个从坟墓里爬出来。

后记:本文写于2007年4月4日,发表于《澳洲新报·澳华新文苑》2007年4月14/15日总第267期----“反右五十周年专辑”。拙文除参考、引用杨显惠的作品外,还有其他一些资料,如李玉霄的〈杨显惠揭开夹边沟事件真相〉和杨献平的〈夹边沟:谁踩疼了亡灵的心脏〉,笔者远在悉尼,深表感谢。……

据新华社高级记者、现任北京《炎黄春秋》杂志社副社长杨继绳于2008年5月由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出版的《墓碑》所述,大饥荒死亡人数应不低于 3600万人。这部约100万字的长篇调查报告,参照了各种资料,详细记述了这个大饥荒的史实。作者在前言中说,书取名“墓碑”,一是为他那1959年饿死的父亲立墓碑;二是为3600万饿死的中国人立墓碑;三是为造成大饥荒的制度立下一个墓碑;四是如果因写此书而遭至不测,也算是为自己立个墓碑。

杨继绳曾采访了当年在公安部负责人口统计的王维志及其时担任粮食部副部长的周伯萍先生。周伯萍老人对作者说:1961年,粮食部陈国栋、周伯萍和国家统计局贾启允三人受命,让各省填写了一个有关粮食和人口变动的统计表。经汇总后,全国人口减少了几千万。这份材料只送毛泽东与周恩来两个人。周恩来看到后即通知周伯萍,立即销毁,不得外传!于是周伯萍等三人共同监督销毁了材料及印刷版。事后周恩来还打电话追问,周伯萍回答销毁了,周恩来这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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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1 10:4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此纪实,方可了解共匪强盗的邪恶与对知识分子的多次残酷迫害;——如今天仍然继续的对信仰人士的活摘器官反人类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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